“大师兄的脸色不好。”追命皱眉,“刚出门的时候就病着,出了一趟门,就更加不好。”他关切的问,“世叔没有要你休息?”
无情微微咳了几声,“我回来,还没有见过世叔,世叔出门去了,太傅大人请了他去,咳咳——”他蹙了一下眉,“我的事情还没完,不能休息。”他的咳声始终无力,一只手仍然是按在腹上。
“旧伤?”追命自然明白无情这个伤,这个旧伤已经困扰无情很久了,好也不好,坏也不太坏,缠绵不愈,他大步走过来,一掌压在无情肩上,传入一股真气,帮助无情顺通气血。
但他一传入真气,骤然就发现不对,无情体内有一怪异的劲流,在他传入真气的时候,陡然拧转了他真气的方向!并且急剧的激发搅动起来,就像一把刀子,突然有人给了动力,它自己搅动了起来,就在无情本就单薄先天不足的经脉之中!
那要有多痛苦!追命大骇之下,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真气,“大师兄!”
无情的左手一下握住了自己腹部的白衫,手指因为用力紧握而发白,他微微闭起了眼睛,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——连闷哼也没有。
追命一时间几乎骇得呆了,呆了一呆,他极快的反应过来,“方应看的三字经?”他可以感觉到那个怪异劲流的来历,这样的武功——无情什么时候被方应看在身上下了这样的暗劲?就算是一个内力极好的大汉,被方应看点上这一指,恐怕也是承受不起的,点在无情身上,以无情先天荏弱的体质,又怎么能够禁受得起?“大师兄!”追命本一时间有无数的话要说,但是开了口之后却只有苦涩,极苦之涩。
血丝微微从无情一下子咬破的唇伤上渗出,他大概缓回了一口气,疾快的睁开眼睛,“嗯,方应看。”他淡淡的道,“我伤了他一镖,他点了我一指,扯平,中了我一记失魂镖的人,就算是再苦练,经脉之伤也不可能恢复到从前的地步了,他想修习那三门神功估计会遇到更大的困难。”
你自己的身体本就又是伤又是病,再加上这一指,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不清楚么?追命的惊怒震愕一口气哽在喉头说不出来,你就只为了大局,为了制止方应看,你就可以这样随意的对待你自己?你自己就一点也不重要么?
“我不是愿意以我之身,换方应看的一镖之伤,”无情慢慢的松开刚才骤不及防一下握住衣衫的手指,脸色霜寒,如那一夜的月色,“但假如我不引他点这一指,我也许便回不来,三师弟,你清楚的。”
追命心里微微的发冷,“这一指,是大师兄故意要方应看点上的?”
“是,”无情一身白衣,望着清白的天,清白的槐花,人也清白如花,“我不可以立刻死,”他的唇边带着一丝冷峻的笑意,“我要死,也要为天下百姓多做一点事情,制住方应看,稳住六分半堂,然后——”他的脸色煞白,眼神更清更冷,一字一句的道,“杀他一片贪官污吏,然后才死。”
追命震动,“大师兄——”他没有忘记他刚才一笑——落花清白的清晰,但是世事却要逼着这个孤悒如月,却又始终未失赤子之心,犹有激情和热血的男子,去做这样的凄艳这样灼烈的选择?
“我命由我不由天。”无情望天,“就是要死,也必然要我允许了,然后才能死!”
追命一刹那恍惚,仿佛又回到很久很久以前,那个未见俊却已见俏的孩子,神色煞然的说,“我命由我不由天。”而如今,煞然依旧,却多了一份如此凄的艳烈,如此厉的挣扎!
他的沧桑他的豪气被无情这一句话激发,大喝一声,“不错,就算要死,也要大师兄你允许了才能死,就算真的要死,也要杀他一片贪官污吏,然后才死!大师兄,你要大开杀戒的时候,记得叫上三师弟我!”
无情的眼里有笑意,吐出字来,却只是斩金切玉的一个字,“好!”
十四
“好!”
另一声喝彩从另一边发出,声音并不是非常宏亮,但是却远远从那边传到这边,显得中气充沛,也不会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,倒是就是那样清楚,舒服,温和。
无情的眼眨也不眨的看着来人,“二师弟,你总算回来了。”
追命早就听见来人轻而未能够蹑虚蹈空的脚步,哈哈一笑,“不知道今天宫里有什么奇闻?”他自认眼力没有无情好,但是他也看出,在铁手一向开阔谦和的眉宇之间,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神色,像是愤怒,又象是诧异,还带着隐隐的忧心。
铁手一向稳重,很少有什么事情,可以让他显出这样的神色来,而且,他从宫里一路回来,竟然还不能够释怀?
无情却是似是早已料定了三分,微扬眉,神色卓然还带着三分傲然,他一双眼睛又明又利的看着铁手,等着他说话。
铁手看着无情的神色,大概也知道他料定了什么,点了点头,“今天,方应看向皇上参了一本。”
追命一下子就嗅到其中的不寻常之处,“参谁?”
“大师兄。”铁手回答,他的脸色有点怪异,“我听说的时候,以为我听错了。”铁手向来温和,温和得甚至有点文雅,谦冲的风度,很少很少,会听错什么的——他听的时候,一般都非常仔细,因为他尊重别人说话的权力。
但是他“以为”他听错了,没有“几乎”,也没有“差点”,他就是以为他听错了。
“方应看素来是不主动招惹什么的,他做事,要做,就一定有他的目的,一定可以达到目的。”铁手继续答道,“他为什么会参大师兄一本,我想不明白。”他看向无情,“我一点也不明白。”
无情一点也不惊异,本就微扬的眉扬得更高,他微微掠起一抹冷笑,“我明白。”他没有说下去,眼神亮亮的看着铁手,“他向皇上说了什么?”
追命惊异过后,也凝神静听。
“他说,大师兄‘抱恙追敌’,而他‘欲往相助’,大师兄因为抱恙在身,所以‘暗器失手’,‘误伤’了他,然后,贼人也没有抓住,因为这样,让贼人跑了。”铁手说的时候有一点苦笑,无情的暗器会“误伤”他人?简直传扬出去,是江湖第一笑话,“当然他的重点不是说大师兄如何抱恙,如何误伤他,他的折子,洋洋洒洒,说的是,大师兄肩负宫城安全一职,护卫皇上安危,手握大宋禁军捧日军之兵权,假若这样‘长荏迤而恍神志,孰杀伤而不自知’,那么由大师兄来负责护卫皇上的安全,是不是应当?是否可以让皇上安心?”铁手最后总结得很妙,“当然,方应看的折子,他总是可以写得,让皇上也以为,大师兄的暗器,或许哪一天一不小心,也是会‘误伤’龙体的。”
追命听完,哈哈一笑,“这就是文人的妙用了,一字未及,却有杀人之效。”他心里虽然也震惊,但是他豁达,铁手既然已经表示过惊讶,他便先有了准备,如今听起来也不失色,“他是希望皇上罢了大师兄的官?哈,朝里存者这个心眼的不知道多少,他居然厉害,这样便参了出来?我还以为,方小侯爷,是永远乖乖不会从米公公背后探出头来的,至少在他有实力取而代之之前不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