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像要从此静止了似的,听不到雨声,听不到风声,碑与人,雨与花瓣,形成了一副这世界上最悲,也最美的画。
陡然地,寂静的雨夜中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,打破了这像是定格了的画面。
安德鲁抬眼而望,便看到了从对面而来的身影,同样的黑色风衣,衣角飞扬的同时,飘落得也同样是如雪的玫瑰花瓣。
来人似乎也注意了安德鲁的存在,停下了脚步,一双海蓝色的眸子幽暗中闪射出一道精光。
两人遥望,未有对话,却让空气中陡升一股强烈的剑拔弩张之势。
狄克看着安德鲁,眼中的精光并非是惊讶,从头到尾都是敌视。
寂静,默然,对望,视线相对的刹那,隐约中两道激流在空中交汇,绽出火花,一种无形的激战在两人间展开,惊爆出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压迫感。
这种对视仿佛毫无止静,伴随着密雨纷飞,衬合着越来越强烈的风,越来越让人觉得这两个人像是准备决战的天神与魔神。
一触即发……
但,没有,什么都没有发生,当两人对视了数秒后,仿佛有一种催动,像说好了似的,他们同时凝望向中间的墓碑。
瞬时,如雨一般细密的,又好似海浪般层层叠叠的悲伤,压倒了两人间原本浓重的敌仇。
但……静谧犹在,却似一种纠结,足以令人窒息。
说不清楚那是不是一种默契,两人不再互视,各自走向墓碑,将怀抱的花束搁置在墓碑前。
一样的白玫瑰,一样的520朵。
一样的花语——我爱你。
可惜,墓碑上那小小的照片里,那美丽的女人永远也不会有回应。
佳人已逝,已经16年了。
又是同时的,但却是各自而动——他们掏出手帕,轻轻的擦拭着墓碑上的每一个角落,细致小心的宛若这是无价的宝器。
当擦到相片时,那股剑拔弩张又来了。
不过这次不再无声,倒有了声音。
“怎么?你还没死吗?”狄克眸色精锐,手帕率先攻占了相片。
安德鲁毫不失落,皮笑肉不笑,“彼此,彼此。”
说完,他四两拨千斤的将狄克的手隔开。
狄克眯了眯眼睛,下一秒,身行已动,出手就是一拳,直接击向安德鲁的侧面。
安德鲁抬手挡下,另一只手也握拳击出。
狄克为了躲避跳开了半寸,接着,用腿扫了过去。
安德鲁知道这脚风的力度,没有硬挡,采取以攻制攻。
两人攻势相当,力量也在伯仲之间,两人都没讨到便宜,各自弹开。
安德鲁捂着肚子,狄克则揉着自己的胸,看来大家都有被击中,再瞧他们的脸,皮层抽搐,就知道被打到的地方很痛,他们只是在死撑。
蓝眸与回眸较劲似的狠瞪着对方,视线交汇之处再次发出类似爆裂的声音。
风再起,停下之时两人已迅速攻向对方。
你一拳,我一脚,展开互殴。
明明都是快步入中老年阶段的男人了,却身形依然敏捷,比之时下的年轻更胜一筹,如风似影,迅猛而发,布料擦过空气的摩擦声此起彼伏,斗得极为激烈。
嚓嚓察,咔咔咔,雨夜里,这寂静的墓地无休止地响起这类听起来就让人心惊肉跳的声音。
两人打得激烈时,一老一少的一双人影从旁走过,少者眼看此,顿时想出声制止,却被老者拦下。
“别管他们!”老者说。
老者名叫班尼,是这个墓园的守墓人,即将退休,而身旁少者,叫鲁巴,是他的接班人。
“他们是在打架!!”鲁巴惊呼道。
“我知道,也这不是第一次了。”班尼脸色轻松,像是习惯了。
鲁巴一听,就傻了,“难道他们经常来这打架,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这还得了。
班尼摆摆手,“不用介意,以后每年这个时间,你都会看到,习惯就好,习惯就好,我已经看了十六年了。”他提着煤油灯,脸上挂着万事安心的笑容,然后指了指前方,“我们去那里,还有几块墓区要跟你说说,过几天会有人来翻修,你得做好准备。”
鲁巴显然还顾虑着打架的两人,完全没注意他的话,想着这事不能不管,正义感一上头就冲了过去想要劝架。
班尼想拉住他时,已经晚了,他已经冲了过去。
“小心!!”班尼大呼。
话刚落地,鲁巴就被拳脚的余波给击飞回来,躺在地上哀嚎。
“啧啧,我不是说了吗,不要去管他们。”班尼扶起他,“这两人是没人能阻止的。”
他是有经验的,16年前第一次看到此景,他也上去阻止了,结果就是像鲁巴这般被打飞了出来,半天都爬不起来。
“他们这是殴斗,是犯法。”鲁巴捂着脸痛呼道。“shit,他们下手太狠了。”他的门牙都松了。
“是……殴斗!但除此之外,他们不会有其他破坏行为了,你放心。”
鲁巴因为凭白被打了一下,心里很怄,气愤道,“这两个人简直是疯子,哪有半夜在墓地打架的。”
“这你就不用管了,你的职责就是看管好墓园,避免盗尸,这两人……”班尼看向安德鲁和狄克,“你就睁一只眼,闭一只眼吧。”
“但是,但是……”鲁巴还不肯轻易妥协。
“走吧,走吧。”班尼伸出手拖着年轻人,“等天亮,他们机会停手的。”
“哎?哎?”班尼咋呼道,“还要打到天亮!?”
“是啊,因为打不动了嘛。”班尼笑着说。
鲁巴见班尼老神自在的模样,似乎是习以为常,也真的是不想去管,而自己又阻止不了,只好跟着他走,但还是不时的回头看看。
他不明白,半夜到墓园打架,哪有这样的怪人。
两人越走越远,隐隐约约传来班尼的话语,“你记住,以后看到他们什么也别管,只要在不远的草丛里放瓶上好的白兰地和酒杯。”
“什么!?”
随着鲁巴一声大叫,两人也逐渐消失在黑夜里。
不久,天亮了,雨也停了。
因为一夜的细雨连绵,早晨的空气十分湿润,加上暖升的温度,形成了白雾,像是一层晶莹的纱幔,将墓地庄园整个包裹,枝头上翡翠似的绿叶挂着串串的露珠,经过阳光的照射,泛着璀璨的亮光。
这时墓地已不再阴暗,森冷,而是展现出无与伦比的高雅和圣洁,宛如天堂。
洁白的墓碑两侧,各躺着一人,他们气喘吁吁,似乎已无力起身,只见两人的脸上都挂了彩,紫紫青青,好不骇人,要不是起伏的胸膛,真会让人以为有多了量具尸体。
班尼从另一头走来,一只手提了瓶白兰地,另一手则是杯子,他佝偻着身体走到墓碑前,先是向死者鞠了一躬,然后将酒杯和酒放下。
“打完了,两位!”
没人回应,班尼却毫不在意,继续说道,“我要退休了,以后就看不到你们了,所以今天我亲自来送酒,当道别吧。”
送酒,是班尼不知什么时候形成的习惯,只是往昔,他都是悄悄的将酒杯和酒放在不远处,大概都是男人吧,他知道在拳脚相向之后,他们需要酒。
他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,只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,他们都来,也不知为了什么,他们免不得会打上一架。
打架,似乎只是一种发泄。
这也算是一种奇特的经历,活了大辈子,他知道每个人都有故事,而这两个人故事一定很精彩,但他没有去问。
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个人说话,这两个人从不答话,但他知道,他们并不是真的不当他存在,起码这日的清晨,他都能在守卫房的桌子看到两份美元大钞--酒钱。
他独自斟了杯酒,一饮而尽。
“走了,祝你们好运。”放下酒,他离开。
走到不远处时,他听到了两个不同的声音,却同样话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