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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占本纪(487)+番外

「跟踪我又不杀我,遮莫是我的爱慕者吗?既然如此,来个感动的初次会面如何?」

缓缓拔起误陷亭柱的银针,少年以舌舐了舐新得的短剑,扬手一挥,银针应声断成两截,切口处平整如镜,显见匕首锐利。西南方竹林又是一阵篡动,银光暴起,这回却凝聚成一弯浅月,未料对方忽然改变攻击方式,少年猝不及防,短剑矮身相迎,只听好大一声巨响,出乎预料的大力让少年虎口震麻,险些放下武器,却也捕捉到了敌人踪迹。

「镰刀……?」

月光朗照鹏园,一道身影自头上越过。少年旅居西地那几年,曾听不少吟游诗人说过西地阎王的故事;不似皇朝牛头马面,西地十字一带民间盛传「死神」这种神祇,传说他会拿著镰刀,像农人收割麦草般收割人类的生命,而只有将死之人才看得见他们。这联想让少年微失凝稳,拿在人影手上的确实是镰,而且不像寻常农具,镰柄长达一人半高,若是做为兵器,倒真是奇门。

对方却似无意和他正面相碰,短剑太过锐利,在镰柄上嵌出一道口子。持镰者微显惊慌,少年看得更清,来者浑身黑衣,连头发脸容也给夜行衣包裹著,直立月光下身段修长,好像月亮本身的影子一般;少年与他四目交投,连眼眸,也像月影般神秘:

「等一下……别走。」

意识到对方有逃窜的意思,少年也不知自己何出此言,伸手便去捉逸入月色的身影。好像一放他离开,对方便会奔月而去;持镰者似乎更加紧张,右手捏紧大镰,不由分说便往少年头上斩落,少年只得侧身避开,单手快若游龙一探,竟将对方衣衫撕下一片来。

只听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呼,少年清楚看见衣杉下白晰如月的肌肤,不禁一时失神。就这么缓得一缓,持镰人早已挣脱少年,翻墙跃出鹏园,瞬间消失在夜色庇护中。

「怎么……回事?」杜衡这才回过神来,止不住浑身发抖,勉强趋前站定。见少年兀自怔怔望著月下,男孩迟疑著开口:「殿下?」却见少年忽地低首,轻拢手中黑纱,以修长的五指搓揉,凑鼻去闻纱布中异样的清芳,半晌轻轻一笑,杜衡为他奇异语调一呆:

「是个女人啊……这下可有趣了。」

第五折骨肉鴻門上

倡曰:「有鸟自南兮,来集汉北。好姱佳丽兮,牉独处此异域。既惸独而不群兮,又无良媒在其侧。道卓远而日忘兮,愿自申而不得。望北山而流涕兮,临流水而太息。」

◇◇◇

刑天不是第一次来到十四皇子府,但每回踏入这条冷僻的街道,仍是令他感到陌生。

这几日为了李夔六十寿诞的事,朝廷上上下下忙得汤滚似地,从礼部到典客署一片鸡飞狗跳,但这分热闹却半点感染不到此处。虽说王子不成家,不外设皇子府,但纯钧自小爱静,几年前同胞的太子远游失踪,这从来沉默的嫡子竟破天荒向上皇开口,要了废弃在城郊的旧宅子为府,从此搬出宫外独居。日后少年归来,纯钧也没有回去的意思。

柳树清泠的石子路上投下斑驳阴影,地处皇城东首偏南,紧捱北扬子江支流渭溪北岸,由于水流湍急,漕运不设港驳,官署商家到此处几乎绝迹,入夜行来,幽森森的甚是凄凉。少年几次要替他改宅迁址,纯钧却似爱上了这种凄凉执意不肯,由于缺乏外官走动,仪门前一般车马冷落,只有几个洒扫的小童进进出出,在石道上掀起一阵阵烟尘。

「在下有事找十四殿下,烦请通报一下。」

踅了半天找不著门房,刑天每次来都很头痛,虽然一样是皇子府,和制度俨然的东宫却有天壤之别。几个小童和杂役闻唤一惊,也不先迎客传报,缩到门后便窥探起来,看模样竟是群小半兽。

时皇朝强盛,外邦人遣使来朝学艺者甚多。有些流离边境的异族人,也常趁乱移民皇朝,只是天朝上国思想,特别是北疆,对外来文化的兼容并蓄只在嘴上说说而已,外邦人连找些困工仆役的下等工作也会被排挤,更别提在朝为官。纯钧府里便收容了大量这样的流民,半精灵、兽人、野妖精、黑艾达甚至北岛巨人;少年常打趣地说,纯钧光家里就可以自成一块大陆了。

「刑大人!」

好在还有人认得刑天,几个皇子府把总忙趋出门前行礼。刑天露出憨厚的笑容,望著那群五花八门的异族人,在皇朝装束下微显局束,却又不失本性,遂笑道:

「你们主子在吗?我奉太子命来找殿下的。」一个黑黝黝的侏儒忙抬手致意:「主子在家,在书房里待了一下午呢。」旁边一个似乎是野妖精的女孩悄悄靠近,附耳道:

「主子今早才发过病,医局的人来看过一遭,胡射大姊要我们别惊扰。」

刑天点头表示理解,三五步并入偏堂,见满室寂然,只三五个异族小婢凑在一块偷懒掷沙包,见刑天来了,尖叫一声便做鸟兽散,躲在柱后窃笑窥看。除此之外只有风抚松林,在失修的房顶簌簌低语,十四皇子府的家奴本来少,未料清净到这地步,刑天不自觉放轻脚步,深怕惊破这神圣的宁静。

「麒殿下?」

一路走来无人通报也无人拦阻,刑天在房户微启的书房自行寻到了纯钧。毕竟给东宫的严刑峻法吓惯了,詹事府司直不敢擅入主地,在门外唤了十七八声都无人回应,这才大著胆子跨槛而入。

入眼不禁一呆,只见成堆的书后一人伏案而卧,柔顺的长发披肩流下,呼吸安和均匀,缺乏血色的颊微微起伏,显正睡得香甜。要不仔细瞧,还真以为那个美人偶然倦卧此处。

好像天使啊。刑天一时看得入迷,几乎舍不得打扰熟睡的纯钧。

「嗯……?」

痴痴看了一会儿,未料对方眉角一抽,竟似转醒过来。皱了皱如玉的鼻梁,似还不能辨认眼前景象,像冬眠初醒的小熊,修长的五指不知往案上摸索什么;刑天连忙警醒,躬身答道:「麒殿下,属下詹事府司直刑天,擅闯贵府,多有失礼,还请殿下恕罪。」纯钧眯著眼睛「唔」了一声,五指总算接触到一样物体,远看竟似两片玻璃,他迅速将它安上鼻头:

「刑……大人吗?」

从那怪异的玻璃镜片后抬起眼帘,纯钧从小便低血压,纵使生活规律的他再如何倦也能准时出席大小朝议,比起精力充沛时间观念却奇差无比的哥哥,刑天一向敬服。无奈身体实在弱质,每每见他习武时倚树瞌睡,要不就在太学博士面前昏昏欲坠,刑天总不自觉会心一笑,毕竟从小服侍少年,看纯钧就像看自己主子一样。

制止纯钧起身迎接的动作,刑天抢先拱手下拜:「主子遣属下来询问殿下,往城郊行宫的车队子子时出发。请殿下先行准备,待会便有车驾相迎,好一道入宫去。」由于刑天覆诵的是太子的话,纯钧本依礼法要站起聆听,未料才离座便身形一晃,显些摔倒在地,连忙扶住案头坐了回去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