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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占本纪(501)+番外

微微垂颈,少年修长的身段几如入画,竟让少女瞬间失神:

「草丛里的鸱鸟不了解它,见他振翅高飞,又诸多挑剔,咬著腐鼠自鸣得意地笑他:『何必这么辛苦,我这样也过得很愉快。』的确,凤凰是种很可悲的生物,一但没了乾净的泉水,寻不著可栖的梧桐,终究只有渴死累死的命运。你说,这是不是很笨?」

少女想了半天,终于肯定地点了点头:「嗯,很笨。」半晌眯起眼来,迟疑地又补一句:「但也……很让人佩服。」少年微微一笑,侧首靠在床柱上,语气忽转天真,像孩童覆述著床边故事:

「小时候听了这些传说,我总是自己编故事,要若有天东海的精卫遇上九天的凤凰,会是怎样一个光景?或许凤凰会问精卫:『小鸟儿啊,就算把海填了,仍不能救天下人,又何必这么痴?』,精卫会回答:『我想这么做,就这么做了,能不能救天下人,有什么干孙?』凤凰会再说:『人们都说我很伟大,但若能像你这样活得无悔,我宁可不做凤凰。』精卫肯定会叹息:『凤凰凤凰,你说我痴,你又何尝不傻?』」

近乎童话的语调,少年说得双目精亮,月影一愣,不单为他的故事,而是他反朴归真的眼神。殿顶上豺狼般目光、猎人般语调已消失无踪,取而代之的是单纯的幻想,一个深植男孩心里,终生向往的神话。见少年一直瞧著她不放,似乎期盼她回话,少女谨慎地开口:

「鸟不会说话。」

似乎考虑了很久,少女字斟句酌。少年反应先是一愣,随即无顾忌地大笑起来,房门口的官兵频频探头,只不过太子严令,今晚没有叫唤不准擅入,因此谁也不敢多管闲事;少年又笑了一阵,好半晌才冷静下来,按著笑疼的肚子道:

「你说的没错,鸟不会说话,只有人会。我们来说说话。」月影忽地警戒起来,单手一晃,这回少年看清楚了,一人半高的大镰竟像从掌中生成,凭空在室内具现,不禁啧啧称奇:

「我不是来说话的。」

对方闻言微微一笑,少女突然有种错觉,笑容的本质变了,若说之前是逗弄宠物有趣的笑,这回就是补获猎物满足的笑;生物本能令她倒退一步,少年却没有动作,只是轻轻道:

「也不要你说什么,只要你做一件事。」

少女一愕,未料少年的要求竟是如此,她审慎地望著他:「什么事?」

少年语气更轻:「你现在,试著动动你的两手十指。」月影心中一跳,依言握紧镰柄,这才发觉右手五指已不听使唤,好像从寒冷的室外进到屋内,冻僵般麻痹感漫延得很快。心中大骇,等少女发觉双膝无法自由曲伸,已来不及用她拿手的敏捷越梁而逃:

「怎么……回事?」

「你的前辈没有教你,进入密闭空间时,要小心不明燃烧物?」

笑著执起桌上白蜡烛,抬首见少女兀自艰难地移步房门,似要拚死逃脱,少年那容猎物从指缝溜走,一个闪身已挡在月影身前。少女龇牙咧嘴,本能地长镰一划,却因四肢无力而反向前扑倒;少年闪身避开利爪,长臂一伸,轻轻松松迎接他梦寐已久的鸟儿。

「怎么……可能?一般的迷药对我们……并不能起作用,何况你也在……」不知对方使了什么卑鄙手段,少女感觉自己意识清楚,只是从头到脚提不起半点力气,这是最可怕的状况。少年温柔地扶住她头颈,让她顺势倚进自己怀里,笑道:

「我自然知道,所以这不是下三滥的迷药。融在蜡里的成分对一般人无害,即使吸得再多也只是昏昏欲睡,不会像这样四肢发软。」少女更是不解,挣扎道:「那又为什么……」将少女小心翼翼搂起,少年往椅上一坐,笑靥如春:

「关键在你碰的那张画纸。上头搀了另一种药粉,得接触才会吸进鼻里,我料定你看见自己的画,定会捡起来看个仔细,房间里这么多残纸,你也不会疑心那张上头别有玄机。这两种无害的药物参合起来,才能捕捉到我亲爱的鸟儿;这方子是我早年在南疆时和一位郎中学的,那家伙除了医术不错,旁门左道的毒药迷药倒也研究了十足十。」少女连五官也感无力,抿唇道:

「你讲那些话,原来都是假的。」少年闻言神色一敛,悠悠道:「要说假的,倒也不全是。拖延时间的意思是有,为了得到你,我可花了不少心思。」少女长眉一簇,想说话又欲振乏力,只得重新软倒在少年怀里:「你……果然是敌人。」

「早和你说过,现在还不是暗杀的时机,为什么不听我的话,又重蹈险地?」似乎对精卫的定义不满,忽听少年语气一转,话中竟隐隐有回护之意。月影被弄迷糊了,只是愣愣望著他,痴中带娇的模样让少年心头一热。只得强自克制,故意扳起脸孔:

「虽然你大概不会答,但我还是问一句,究竟是谁雇请你们的?」

这问题他和纯钧也非没有想过。寿宴危机一过,少年便拉著纯钧彻夜讨论,连杜衡也参上一脚,首先推敲的自是内贼,是否有人因觊觎王位而干冒大不韪?仔细一想又不可能,如今皇朝虽然外强中乾,也还未乱到可以权臣窜位群雄并起的地步,加上太子虽然不肖,好歹名分稳固,要杀也是杀他,不会提早干掉上皇让太子捡现成便宜。

「唯一的可能,是外人。」

纯钧的话少年也表赞同。但又是谁如此急燥?李夔征战多年,确与天下结怨不少,这好大喜功的王一死,连纯钧也不由得承认,将会是周遭小国额手称庆的天大好事。但相传那个刺客组织从不接受小型委托,就是重金礼聘也未必请得动分毫。

「所以背后的主使者,肯定是一国之君,至少也是那里的诸侯。」这是少年下的定论。然而两人再如何苦思,从沙漠国度猜到北岛悠铎,却没有一个合于利害:「如果我们能轻易想出来,对方也不会轻举妄动了罢?」当时杜衡插口,兄弟俩都点头称是,只得将这问题先搁置一旁。

「你……杀了我吧。」冷漠地瞥过头,女孩依旧神色木然,虽然知道这要求对方从不会照做,肯定会严刑拷打强加折磨,但这是身为落网刺客唯一的台词。少年只是紧紧瞅著她,过于炽热的目光炙得少女如枕芒刺,半晌竟听他开口:

「好,就如你所愿。」

少女略吃一惊,见对方慢条斯理取出长剑,精亮的剑身映照少年冰冷的黑眸,即使从小被教导视死如归,死亡来得如此突然仍让她心神惶惶。长剑凝锋,少年唇角扬起一丝残酷的笑容,缓缓捱近月影,感受到冰冷的利刃划过耳线,少女不由得紧紧阖上双目。

「你怕死吗?」

本以为生命到此为止,未料少年竟还有问题。蓦地称开眼睛,黑眸已不如先时镇定,张口欲言,却发不出声音,剑尖滑下锁骨,少年竟叹了口气:「既然怕死,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家,何必要做这种工作?」言语间竟大有惋惜之意,少女浑身一震,终于开口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