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瞬间,太后对眼前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。
早觉宋鸣珂非池中之物,然而她没料到,活泼伶俐的女儿已完全脱离她的控制。
羽翼丰满了!要反了!
“你是打定主意一意孤行?”太后唇畔扬起意味深长的淡笑。
“我在帝位,考虑的只是帝王该有的作为!”宋鸣珂明眸流转,目视宋显琛,“哥哥若有意见,尽管直言,咱们兄妹之间理当相互配合。”
——我代你登基,替你撑着。好好养病,我等你。
这是赴登基大典前夕,她对他许下的诺言。
在母女争吵的过程中,宋显琛几乎无说话的余地。
眼看最爱最亲近的二人闹得不可开交,他的心如被无数尖锐的刀锋割得鲜血淋漓。
妹妹一日比一日强大,他也曾羡慕嫉妒过。
但真要如母亲那般,以恶度之?他又觉妹妹、二表哥、元礼、静翕绝对没那么坏。
事已至此,他再不挺身而出,恐怕这对母女会继续互相伤害。
“母亲,您想岔了,晏晏怎会害我?她和二表哥走得近,相伴扶持,一是二表哥才华横溢、年轻有为,二是他们两情相悦……”
“两情相悦就能借用你的身份去卿卿我我、落人口实?”
“您何必把他们说得不堪入耳?”
“要是他们不知廉耻,给你造成恶劣的名声呢?”太后不依不饶。
宋鸣珂闻言,勉强平定的心潮又起波澜,在“不知廉耻”这件事上,她无法辩驳什么。
但宋显琛和静翕又好到哪里去了?
兄长与静翕同居同行,出双入对,就给她带来了好名声?
此时此刻,她的心凉透了。
她确切认识到一事——从前世到今生,母亲心中眼中,仅有哥哥一人而已!
自从皇长子意外离世,谢氏对宋显琛的保护和重视如陷入了魔怔,因而在他命丧于霍家广池后,她了无生趣,一蹶不振。
宋鸣珂自知幼时顽劣不讨喜,此后数年,和谢氏并无相依为命之感。
直至后来冲动下出言不逊,以致母亲急怒攻心而亡,她长年处在懊悔当中,导致今生的母女情份同样不尴不尬。
她忍辱负重,百般迁就,如同还上一世的债。
她受够了!
难道……因为她就一个人获得重生机会,就得把全天下的责任往身上扛吗?
近几年,她一心一意弥补过失,何曾想过,很多事情根本不是她造成的。
即便而今重来一世,太后依然是那个爱子成狂的深宫怨妇,只懂将过错往旁人身上推;宋显琛捡回性命,也如前世般仁柔怯懦,难担大任。
性格、思想,决定了命运。
他们想什么、做哪些决定,由不得她左右。
悲愤与恼怒糅合之际,她没来由记起,余桐向她复述过,宋显扬对乐平郡王的抱怨。
那是她重活后初次面见宋显扬后,为尚未发生的雪灾而流泪不已。
当时,宋显扬嘲笑的,是她所扮演的宋显琛,笑其“命中并无帝王之气,怕也承受不了这至尊之位”。
如宋显琛不能成为一代明君,皇位会旁落人手吗?
她曾对霍睿言说——帝位理应让有能者居之,江山社稷远比谢霍两家的荣耀重要。
可她真要把守了六年的龙椅,拱手让给宋显琛以外的兄弟?
不忍往下想。
沉香淡香柔柔渗入鼻息,宋鸣珂莫名厌烦,只想离开这硝烟弥漫的偏殿。
另一侧,太后犹自滔滔不绝,向宋显琛讲述宋鸣珂和霍睿言的种种亲密行径。
“母亲,”宋鸣珂打断这场无休止的指控,“你对我不满,冲我来即可,别诋毁二表哥!”
“呵,你把他看得比自己还重要?”太后不屑而笑,“不知羞耻!”
宋鸣珂盛怒:“我的确把他看得比自己重要!我的命是他用命换来的!没有他,何来现在的我!我若早死了,二位要如何圆这弥天大谎?谢氏家族还能否存活在世上?请您好好想清楚!”
她怒不可遏,起身拂袖而去,连道别的礼也懒得施。
“你!你这大逆不道的丫头!”太后呲牙怒目,一手捂住胸前,大口喘气。
宋显琛生怕她气急了,急忙抢上前扶住:“母女之情血溶于水,有话好好说,您何必跟她置气呢?”
太后磨牙吮血:“我没有此等利欲熏心、厚颜无耻的女儿!”
“晏晏不是您所想的那样!”宋显琛被二人搞得头昏脑胀,“她要是真有害我之意,直接杀了我就成,何苦费劲心机鼓励我、为我祛毒治病?”
太后眸底的哀怨愤恨油然而生,“说不定,她想夺取你应得的,又想让你心甘情愿辅佐她!届时,她因美色冲昏头脑,受人一哄,这天下得改姓霍!”
宋显琛被她阴森森的语气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:“或许,事情并非您想的……”
“琛儿,”太后皱眉,“你十七了!心慈手软的毛病为何迟迟改不了?从今日起,你留在皇宫,不许再回长公主府!你真当自己是什么长公主?你是皇帝!”
宋显琛瞠目结舌,不让他回去?那静翕……
自知莫若母,太后冷笑道:“你别指望把那木族人接进宫!更别指望再见到她!”
宋显琛遍体生寒,颤声道:“您、您要杀了她?”
他从来没忘记过,太后曾派遣谢氏家族的堂兄弟杀害元礼的毒辣行径。
“我何必杀她?”太后唇角轻挑,“只需派人送她回五族!元医官不是巴巴盼着她回去么?我以举手之劳遂他所愿,有何不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