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呵。”岑元柏气极反笑,“是啊,那厮狂妄得很,为了能与你有缘,甘愿放下家仇,与王爷联盟,一块兴师北伐呢!”
岑雪瞠大双目,岑元柏从这反应里窥出诸多情感,譬如震惊、狂喜,又譬如顾虑、犹疑、庇护……他蓦然间竟也五味杂陈,冷声道:“如此,你愿是不愿?”
岑雪胸脯起伏,总算明白危怀风的“稍安勿躁”是何用意,胸腔沸腾,为配合他的计划,佯装克制,道:“我愿不愿不重要,重要的是,王爷愿不愿。”
岑元柏意外,思及庆王的态度,整个人再次沉默下来。
岑雪毕竟激动,压抑少顷后,忍不住道:“王爷他愿吗?”
岑元柏百感交集,移开眼,岑雪心里慢慢雪亮,道:“王爷既已认我为义女,便与爹爹一样,有权做主我的婚事。他一心北伐,攻破皇城,所以愿意与怀风哥哥结盟,可是爹爹不想成全这一门婚事,因为那样做的话,岑家便会是这次联盟里的牺牲品,可对?”
岑雪一针见血,再次刺痛岑元柏的心,他看着虚空一角,半晌后,沉声道:“对。”
岑雪冷笑,笑庆王果然唯利是图,满心唯有权势,根本不岑家放在眼里:“那,对于爹爹的顾虑,王爷又是如何答复的?”
“他说你是有抱负、懂分寸的人,与危怀风成亲以后,知道哪些事情该做,哪些事情不该做。”岑元柏复述庆王的话。
岑雪笑声更冷,岑元柏为这一桩亲事为难,是因他切实看重家族的前程以及她的处境,他是她的父亲,不愿意看她把婚姻变成战场,可是庆王不同,在庆王那里,她是彻头彻尾、物尽其用的联姻工具。
“若是爹爹执意不同意这门亲事,王爷会如何?”
“他会另外为你择婿。”
“也就是说,若爹爹不答应,他便要把我卖给旁人,另做交易?!”岑雪心头大恨。
岑元柏亦面色铁青,自知岑雪此言不假,满腹灰心。当初他决定悔婚,改让岑雪认庆王为义父,无外乎是想换一种方式为她博一个更好的前程,谁知这一招招棋算来算去,最终竟落成眼下这窘境!
岑雪忿然道:“王爷这么做,就不怕爹爹与我假戏真做,同危家珠联璧合吗?”
“你在胡说什么?!”岑元柏大震。
“九殿下至仁至义,亦不失为明君!”
“住口!”
岑元柏呵斥,往书房外看一眼,严肃道:“再让我听见你这等狂言,岑家的门,你休想再迈出一步!”
岑雪咬牙,咽下后面的话,眼尾已气得泛红,眸中噙泪,泫然欲落,她昂然道:“我愿意与怀风哥哥成亲!”
岑元柏攥拳,尽管已料着这个结果,可是亲耳听见这一声义无反顾的“我愿意”,心头仍是火起。
“你们不会善终!”
“那又何妨!”岑雪目光坚毅,“既然费尽力气,也仍是要做一颗用来联姻的棋子,那我宁愿那人是他!”
第94章 提亲 (二)
岑雪从书房里走出来, 迎面吹来冷风,扑在身上,令她打了个战栗。
春草抱着小黑狗儿站在一边, 看她脸上沾着泪痕, 吃了一惊, 以为又是被岑元柏训斥, 赶上前来小声关切。
“没事。”岑雪不欲多言, 抹掉泪痕后, 走回房里。
徐正则竟等在屋中, 外间放着一方楠木翘头案,他一袭白袍,坐在案前钻研昨天那一盘残棋,抬目看见她, 眼里是恍然的神色。
“师父找你?”
“嗯。”
徐正则知道岑元柏是从庆王府回来的,放下摩挲在手里的一颗黑子,道:“看来, 你什么都知道了。”
“师兄早便知道?”
“胡乱猜中的,师父怕你冲动,让我先瞒着。”
岑雪沉默, 两人一时无话,徐正则看回面前的一盘残棋, 黑白厮杀,相持不下,他淡声道:“这门亲事,师父答应了?”
“没有。”岑雪说完, 又补充,“也没有不答应。”
徐正则敛目, 倏而笑笑:“岳丈看女婿,本便百般挑剔,他用这种方式来提亲,以后要想讨师父的喜欢,可是难乎其难了。”
岑雪思及危怀风,或许是护短,听见这话,眉头颦着,感到的仅是刺耳。徐正则兀自下棋,又道:“庆王看重危怀风的兵力,一心想要北伐,有他那边的压力在,师父便是再不情愿,最后也只能妥协。这一次,你与他也算是峰回路转,苦尽甘来了。”
岑雪心头微动,道:“师兄不反对我与他成亲?”
“不反对。”徐正则道,“我说过,天下未定,瞬息万变。师父把一切赌注押在王爷身上,未必是一件好事。”
岑雪忽然道:“师兄现在还是认为,输赢比对错重要吗?”
徐正则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样一问,摩挲棋子的手指微颤,接着道:“我说过,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襟怀坦白,一生磊落。人世诡谲,许多事不是用‘是非’便可以定论的。更何况,输的人,没有资格谈论对错。”
岑雪道:“可若是一身脏污,便是赢又如何?”
徐正则道:“赢了,便可以洗去脏污。”
岑雪道:“身上的脏污洗得掉,心里的呢?”
徐正则缄默,岑雪看着他,目光倏而清亮锐利。许是感受到这样的注视,徐正则抬头,道:“来一局吗?”
岑雪看向那一盘厮杀正酣的棋局,不语。
徐正则抬指落子,道:“世事如棋局,尘埃落定,自有结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