※
两日后便是除夕,以往在盛京,岑氏一族家大业大,天没亮便开始悬灯结彩,处处是一派波波碌碌的繁盛景象,如今搬来江州,府邸变小不说,奴仆亦少了一大半,异乡过年,更有种虎落平阳的辛酸况味。
岑雪因为私事,两天以来,一直心不在焉,原以为提亲一事至少要三五天后才会有结果,谁知这一天大中午,岑元柏便拉着脸走进了仙藻园。
那会儿,岑茵、岑晔、岑昊等几个堂妹、堂弟正在抢着要玩小黑狗,小园里叽叽喳喳,人叫声、狗吠声吵成一团。岑雪看不下去,板着脸高喊一声:“都住手,我爹来了!”
几人果然一震,耗子见猫似的撒开手,挺胸站正。岑雪把小黑狗解救出来,一转身,看见不远处站着个清矍人影,藏青锦袍,云头玉簪,锐利眉眼里透着不怒自威,可不正是她爹来了?
“进来。”扔下一句话后,岑元柏负手走进屋里。
鉴于上回的经验,岑雪识趣地先把小黑狗交给春草,猜测这厢要说的必是危怀风提亲一事,深吸一气,举步进屋。
“正月初九,吉日,危怀风前来提亲。”
没有任何铺垫,甫一入屋,迎头而来的便是这样直截了当的一句,岑雪头重脚轻,差点没站稳。
“怎么,高兴得昏头了?”岑元柏脸上立刻挂满不悦,语气里难藏鄙薄。
“没有。”岑雪竭力镇定,压着胸口里嘭嘭的心跳声,低眉敛目。
“王爷要在立夏以前拿下郢州,你若是有其他法子,提出来,我可以让你不做这联姻的棋子。”
岑雪不做声。
岑元柏冷然一笑:“只想振兴岑家,建功立业。你便是这样践行心志的?”
“没有。”岑雪否认,坚持道,“我说过,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被别人安排,用婚姻来做政治的筹码,那我宁愿那人是他。”
岑元柏不语,这两日,为联姻一事,他一次次设想对策,又一次次推翻。庆王要的是北伐,危怀风要的则是岑雪,两人的目标都是出奇的明确、坚定,交合下来的结果,便是岑家必须应下这一门亲事。
平心而论,岑元柏自是不愿,可是要拥护庆王上位,又如何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推拒?再说,联姻算什么?在这乱局里,早是家常便饭一样的政治手段,今日是岑雪,明日一样可以是岑茵。同样,联姻的对象可以是危怀风,也可以是什么李怀风、周怀风。
岑元柏清楚岑雪的脾气,她心有志气,不甘心为权谋与一个不爱的人结为连理,这次若非是危怀风,她必然不应。
但愿庆王会心里有数,事成以后,不再用他岑家的女儿来做这样的筹谋,若是牺牲一次,可以换来他的愧疚与补偿,那这一局,也不是不能一赌。
“那便记着我接下来说的话。”
岑雪看一眼岑元柏威严的脸色,收紧手指。
“第一,不可背叛庆王。”
“第二,不可襄助危家。”
“第三——”
岑元柏微微一顿,眼神肃然,语气加重:“成婚以后,不可育有子嗣。”
岑雪屏息,攥着的手指在袖里一颤,知晓这最后一句,不过是在提前宣判她与危怀风婚姻的失败——这是一桩交易,与她最开始找危怀风假成亲一样,条条款款,清清楚楚,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,都已提前完成界定,她要做的,不过是再经历一次与危怀风成亲、和离的过程。
这一刻,千百种滋味齐聚心头,岑雪悲愤填膺,恨不能开诚布公,表明自己已心向王玠,就算没有这一桩婚事,她也不会再辅佐庆王。可是,脑海里又有另一个声音让她冷静,危怀风押上一切来提亲,无外乎是想用另一种更周全、更稳妥的方式来让她离开庆王的幕府——联姻一事,庆王的态度已然泄露出利用岑家、牺牲岑家的趋势,父亲是精明人,假以时日,或能看清庆王丑恶、虚伪的嘴脸,与其决裂。那时,他们便可以顺水推舟,说服父亲投诚王玠。
而以父亲的脾气,若是此刻摊牌,必然适得其反,让危怀风的一切筹谋前功尽弃。
“听见没有?!”岑元柏话声陡然凌厉,打断岑雪的思绪。
“听见了!”
岑雪应下,头颅微仰,满脸倔强。岑元柏瞪着她,沉默片刻后,拂袖离开。
※
这一天后,危怀风要来提亲的消息传开,在岑府,乃至于整个江州城里掀开轩然大波。
新年那日,庆王府里大办家宴,庆王妃派人送来请柬,邀岑雪这个义女出席。
庆王后宅里有一妃三妾,王妃穆氏膝下仅有王懋一个独子,另外三名姬妾所出的多是儿子,仅两个不足五岁的女儿。岑雪被庆王认为义女,算是庆王妃名下,甫一相见,庆王妃便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,待家宴开席,又主动夸起她帮庆王夺回明州城一事,众女眷听了,无不是大加赞赏,轮番把岑雪一顿猛夸。
夸完以后,果然便是话锋一转,庆王妃提起危怀风提亲一事,欢喜里透着惋惜,说道:“唉,要是杜夫人还在,看见你能与心上人苦尽甘来,该有多开心?我听说你俩小时候感情甚笃,形影不离,你母亲对他也是很满意的,这次若泉下有知,必然无憾了!”
“是呀,听说那危将军也是一表人才,跟他父亲比起来不遑多让,上阵杀敌时,亦是勇冠三军。岑姑娘花容月貌,腹有谋略,与他这样的人凑成一对,可见是天作之合了!”姬妾孟氏在一旁接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