岑元柏点头致意,眼神淡然依旧,两厢见面后,向王玠行礼:“九殿下,久违了。”
王玠一袭湖绿色锦袍,墨发以羊脂玉簪高束,与原先落魄潦倒的模样相比,已是天壤之别。昔日在皇城里,他与岑元柏也算是有过点头之交,这厢会面,并不尴尬,寒暄后,便把目光调向一侧的青年,但见其人一身曳金带玉,浓眉凤眼,与其父有三分相似,然而气质迥异,于雍容贵气透出一种萎靡的狠戾。
“皇叔。”王懋被王玠审视,头皮莫名发麻,颇不耐地行了一礼。
王玠点头,不多言,默然入席,王懋自感被轻视,眉间掠过一丝不快,坐下后,发现对面的人正巧是危怀风,更是愤懑。
双方今日会面,谈的乃是渡江攻取郢州的战略,危怀风、贺鸣山二人作为两军主帅,自是率先发言。待听得危怀风要先攻取丹阳城,王懋火气更盛,驳斥道:“此次北伐,首要目的是攻下郢州,郢州屏障乃是奉城,你人在西线,不先把奉城拿下,跑去攻丹阳城作甚?”
危怀风瞄他一眼,道:“既是北伐,眼光便不该只在一城一战,丹阳城地势高峻,四通八达,想要掌控战场,必须先拿下它。”
王懋不信,便待反诘,岑元柏道:“拿下丹阳城以后呢?”
危怀风看过去,语气变软:“西分三路,沿濮阴、淮川、陵城往郢州进军,最多一个月,便可攻下郢州。届时,冯涛势必往北退军,伯父与贺大帅从东线追击,在三聚峡截住冯涛,尽全力歼灭。如此,不止是郢州,淮南界内剩余的一州六城,都将被我等收入囊中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,要我们先渡江攻下奉城,吸引火力,以便你远攻丹阳城?”王懋一眼窥破危怀风的计谋,森然变色。
“我攻丹阳城,一样是为你们分散冯涛兵力。”危怀风面不改色。
王懋冷笑,不及发作,岑元柏道:“贺兄如何看?”
王懋一连两次被他截断话茬,愤然不悦,贺鸣山已然觉察他的愠意,尴尬地咳嗽一声,道:“危家铁甲军驻军在西侧,先攻丹阳城,无可厚非,不过,我等屡次兴师北伐,皆是败于郢州外的奉城,这一战,危大帅若不施以援手,恐怕难有成效。”
“不必。”危怀风道,“庆王去年渡江,正逢汛期,江水大涨,天不时、地不利,自然事与愿违。眼下严冬刚过,长江正是枯水期,渡江攻城,并非难事。”
“既非难事,那你怎么不来?”王懋立刻诘问,抢回话茬,“冯涛驻守郢州多年,麾下水师数十万,想要在大江上阻击我们,易如反掌。你铁甲军不是号称刀枪不入?令尊昔日的战神名号也是举国皆知,既然你危家人这么厉害,何不先替我们拿下奉城,再去攻你那丹阳城?”
危怀风默看王懋片刻,忽而一笑:“可以。那我来攻奉城,取郢州,西、东两线交换,丹阳城你们来拿。”
王懋不及反应,贺鸣山抢断道:“不可!”
王懋发怒,贺鸣山头大如斗,抓住他手臂,附耳低语道:“攻取丹阳城一样要与冯涛的水师交战,而且,郢州乃是北伐必取的一大重镇,王爷再三交代,绝不可让郢州落入他人手里。”
王懋吃瘪,贺鸣山赧然笑笑,看回危怀风,道:“两线交换,劳力伤神,数十人万来回换防,更有损军心。此次北伐,我等已吸取上回经验,改换战略,危大帅若有心,可以支援我们一些兵力。”
危怀风笑而不语。顾文安满腹牢骚,忍无可忍:“庆王此次发兵共计二十万人,兵力在我等之上,说这话,不免太妄自菲薄了!”
贺鸣山也不恼,道:“顾参军有所不知,上次大败后,我等元气大伤,今日这二十万人,一半以上是刚招募的新兵蛋子,论战力,岂能与身经百战的危家铁甲军相提并论?”
顾文安结舌,危怀风笑道:“拿奉城,三万人足矣。”
贺鸣山一怔,危怀风道:“‘以火佐攻者明,以水佐攻者强。水可以绝,不可以夺。’贺大帅也是身经百战的将领,总不会想要拿二十万人来跟冯涛硬碰硬吧?”
两军交战,善谋者胜,既是渡江而战,则火攻、水攻皆可派上用场,辨明形势,有的是智取的计谋,何需以人数多寡来定夺胜负。贺鸣山脸色愈发难堪,嘟囔应下一声后,瞥眼看岑元柏。
岑元柏开口化解尴尬:“你的意思是,火攻?”
危怀风点头:“火人、火积、火辎、火库、火队,皆为可用之法。奉城背靠青山,外毗长江,待交战于水上,可先借风势火其战舰,焚其粮草,渡江以后,再借助地势,高处扎营,诱敌深入,各个击破。冯涛麾下水师有限,待我开攻丹阳城,他必须调军支援,届时,便是贺大帅攻城的最佳时机。”
“不错。”岑元柏看着危怀风,眼神里藏着一分认可与欣赏。
危怀风心头一动,摸摸鼻梁,唇角笑意忽深。岑元柏移开眼,道:“军情不可耽误,以我之见,便先这么办吧。”
贺鸣山无言,王懋气不过,一脸愤恨,岑元柏起身,见王懋不动,便道:“世子另有良策?”
王懋突然被问,岂会不知岑元柏话里有话,意在敲打,越发火冒三丈,道:“岑大人与贵婿都心有灵犀,一唱一和了,我还敢有什么良策?”说罢,怨毒地狠瞪危怀风一眼,拂袖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