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钰倏忽被吓了一吓,扶着桌案不由向后大弧度仰了开去,然而他身着狐裘,被那身衣物所累,桌上玉质酒器倏然落下。君钰眼疾手快,回过神,手一伸接住了那落下的酒器,却不想此时那腹中的活物突然踢了两下,叫他措不及防痛得一哼:“呃——”拿着酒器的手也不由跟着一抖,洒了半壶酒水,却及时将它落回了桌案。
“侯爷!”君钰得了一小惊,鹤鸣更是吓得不轻,他忙扶住君钰,关切地问道,“侯爷您如何了?可、可是有事?侯爷?侯爷?”
向他摆手,君钰止住了鹤鸣继续要引人注目的话语。
兀自垂首,摸了摸肚子,君钰默了一小会,才对鹤鸣说道:“没大碍,中常侍有何事找下官?”
鹤鸣闻言算是松了口气,看着君钰平静的面孔,鹤鸣不由擦了擦自己冷汗冒出的鬓角,缓了口气,才道:“侯爷,陛下传小人来为您换菜。”
君钰向他后侧看,果然见两个端着菜品的宫人恭谨地站于不远处。
笙歌未散,在殿中和衆人讲了小半时辰的荆澹终于缓缓说了昭武公主之事——便也是这番宴席的主要目的,联姻。
客套一番后,荆澹只道自家有一妹妹昭武公主,这次随他来宣地,特别準备了舞曲要为仰慕已久的宣帝陛下献上。
昭武公主是不是真的昭武公主,对林琅来说,并非重点,他也根本不在乎。心照不宣的,林琅便顺着说了句好。
準备已久的乐声缓缓响起,大殿中其他舞姬早已识相地退下,如此一来,清灵的乐声穿入空旷的大殿,如觞水洗面,予人分外的清明。
衆人皆知昭武公主乃晋国皇室的长公主,闻她是巾帼雄杰,却不想她还有这份女儿柔情,长袖善舞,一时间皆是好奇地引颈观望。
君钰端坐一方,慢条斯理地夹了点特制的鱼肉塞进嘴中咀嚼,眼睛飘向空蕩蕩的大殿,果然过了小会,便见四根长绡从殿外飞来,紧紧扣住殿堂内的四根梁柱。四根长绡如四座绯色的“长桥”,四位美貌的舞姬便借着“长桥”踏豔而来。顷刻,水袖浮动,撩人的香气随着满空落下的花瓣袅袅入鼻。
“未见其人,便如此排场,如此映衬之下,想着也该能觉得那舞姿甚美,这昭武公主倒是个妙人,可不像传闻中那般泼辣如母虎啊……”官员中,一面白斯文的人剥着西域引进的葡萄,轻声道。
闻得耳畔这话,那官员一旁坐着的人转首,花弄影见那官员如此姿态,便是一蹙那秀气的眉,连带着眉梢朱砂红的痣也微微一动:“长君,我教过你什麽?”
“我、哥……”那官员一愣,见对方眉目越肃,陡然放下手中葡萄,正姿正色道:“是长君失仪失言,望尚书令海涵。”
花弄影道:“谨言慎行。”
花长君垂首:“是。”
花弄影见花长君如此乖顺,也没人注意到他们的话语,便也不难为他,花长君早几年便跟着自己到了林琅身侧,虽说花长君天资聪颖,通达明事,左右逢源,但这性子,肆意放浪,实在是……还不够沉稳,不够适合朝堂。看着那默默垂首的人,花弄影微微摇了摇头,目光又转向了大殿中央。
乐曲前奏已近尾声,筝音渐歇,白衣舞姬已各自占据了殿堂一角,摆出了恭迎之态,显然是迎主入内。
花弄影见这姿态,目光又转向晋国使团的方向,却见那方温润的使者代表荆澹此时亦恰好望来,花弄影措不及防便是一愣,却见荆澹微愕之后朝他微笑举杯,口中方还动了动。花弄影会意,自是不能失了礼数,同是举杯回应。
果然,花弄影便知,真正妙的,该是那策划这场歌舞之人的心思。
此时筝音几近消失,忽的一阵箫声穿帘而来,如一股洪流凝滞片刻,忽的勃发而下,惊鸿照影,汹涌激蕩,一抹绯色翩然而至,如红梅映雪,身着火红宫装的女子旋身落于四位白衣舞姬中央。
女子轻纱罩面,飞天发髻,手执一柄通体绯红的长剑翩然而舞。她美目微扬,眉尾额角处那一朵绯色花钿如点睛一笔,随着舞姿若隐若现在精致的面庞之上,越显风情。
莲步生风,半截水袖拂云雨,翩如兰苕翠,婉如游龙举。英韧而不失柔婉,妩媚而不失豪情。一场剑舞,虽不似雪夫人的琴声那般叫人惊座满堂,却也是叫人看得眼前一亮,拍案叫好。
曲近尾声,绯色宫装的女子舞剑的势态忽然淩厉,未开刃的绯色剑身刺向地面,勾起一片落花翻飞,淩乱似雪萦风,转眼绯色的剑一分为二,灵巧的剑身光影错落。绯色交错,弧光耀眼,随着曲子渐急,落弧也越来越急,越来越炫目惊人,如攀登高峰,叫人气息亦随之越来越窒。终于,在快要叫人窒息之际,但见红弧乍然一耀,绯色宫装女子却是抛了剑,以一个旋身的姿态柔婉落地,结束了此舞。曲终,两柄绯色长剑恰好落入一旁舞姬準备的刀鞘中。
舞曲结束,依旧是一片安静,绯色宫装的女子缓步上前,柔和而不失飒爽地向林琅一拜道:“晋国昭武拜见宣帝陛下,愿陛下万安。”
“咣当——”
一声瓷器落桌发出的碎裂声,原是坐着的荆澹失手落了手中的酒杯。
那声音虽是极其细微,君钰还是闻声瞧了过去,却见荆澹只紧紧盯着那阶前的女人,一向温润的眉宇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愁色。
君钰不由将目光也转向阶前的那绯色宫装的女子身影,但见那一抹绯红盈盈弱弱,纤纤倩倩,长身而立,骄而隐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