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有裴俞章和戚情那对狗男女,也是不把我们小姐当人看,天天跑到朝露苑里耀武扬威,害得小姐都不喜欢出门走动了。她成日把自己关在家里,憋都憋成了个闷葫芦,逢人就躲,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!
男人目光沉下。
右手收拢于袖中,又随着纷飞的思绪,一寸一寸,缓缓收紧。
片刻后,他问道:“我问你,你们小姐后背上,可有什么伤?”
许是被怒意冲昏了头脑。
一时间,姜朝谒语气生硬,言语之中,明显也多了几分戾气。
提到戚师师后背处的伤,佩娘目光一凛。
紧接着,她的眼神竟开始躲避。
良久之后,不知是想到了什么,妇人低叹一声。那叹息幽怨而哀伤,让人的思绪一下纷飞至四年之前。
裴俞章新娶了戚情,而她家小姐被贬妻为妾。
彼时戚情方过门,正是新鲜上头,便变了法子地折腾戚师师。她时常去朝露苑“溜达”,命从前的嫡小姐低声下气地朝自己跪拜,让她身侧的贴身丫鬟为自己端茶倒水。
“还记得那一日,戚情夫人正说教我家夫人时,裴世子突然来了朝露苑……”
佩娘目光放远。
“原本还好好的,一听闻裴世子来了,戚情夫人的目光一下就变了。那日裴世子走入朝露苑,平稳坐至座上。下人们便要端茶时,忽然被戚情夫人打断。”
“奴婢本还疑惑着,只见戚情夫人侧身端过一壶方烧开的热茶。她面上笑得谄媚,就这般满面春风地朝裴世子盈盈走来,也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,便就在她与我们家夫人擦身而过之际——”
姜朔左手攥住梨木椅柄,目光一下变得锐利。
“便就在她与我们家夫人擦身而过之际,戚情夫人的手一抖——”
“那一碗茶,那一碗滚烫的热茶,就这般朝我们夫人的后背直直泼了过来。”
“那一整碗,刚烧开的,滚烫的热茶啊……”
回想于此,佩娘的语气近乎于绝望。
男人手指收紧,指尖近乎于青白色。好似下一刻,再用力一分,他手边的那梨木雕花椅柄便要化作齑粉。
……
长夜落尽,东方既明。
鸡鸣声高耸,金乌跳出云层。戚师师一醒来,入目的便是眼前这大红色的销金帐,如同层层披着雾色的红云,将她整个人包裹。
昨夜她是何时入睡的?
她自己也记不得了。
只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,打着窗页,打着竹帘。不知不觉,已昏昏睡去。
她坐起身,没有预料之中的,婢女鱼贯而入。
如今这般,倒也让她觉得十分舒适而轻松。
——除了她的身体。
手脚,四肢百骸,无一不是疲惫不堪。她整个人如同被昨一夜的浩荡风雨侵蚀而过,整个人从上到下,酸痛得十分厉害。
便就在此刻,房门口忽然响起极轻一声唤:“夫人……”
熟悉而沧桑的声音。
是佩娘。
戚师师一愣,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。
“夫人。”
又是一声,片刻之后有人伴着晨风而入,跪倒在她身前。
眼前掩面,哭得几乎是个泪人的妇人,不是佩娘还是何人?戚师师怔了怔,几乎难以置信——姜朝谒竟这般轻松地将佩娘放回到她身边。
他不是还要拿佩娘来威胁她么?
顷刻,戚师师又反应过来——眼前已有这一桩婚事作为桎梏,姜朝谒已不需要以佩娘作为威胁。
更何况将佩娘留在姜家,放在眼下,才是最好的威胁与警告。
她勾勾唇,自嘲般笑笑。
日光沾染着湿润的晨露,佩娘伸出手,心疼得抱住她。好一番寒暄,二人皆声泪俱下。
面对着待自己如生母的佩娘,戚师师终于敞开心扉,与她道诉这些天所发生的事。
女孩子将脸埋入妇人臂弯之中,声音极轻,像是一道风。
她一面说,一面低声抽泣。
好令人心疼。
佩娘将她抱得愈紧。
戚师师道。
她如今在姜家,一点都不快活。
起初她看见姜朔,震惊之外,紧接着便是愧对。当年的一杯毒药,令她愧疚至今,但后面,慢慢地,她竟越来越害怕如今身为姜朝谒的姜朔。
她似乎能自他的身上,看见几分裴俞章的影子。
“姑姑,我也不知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……”
她低下头,喃喃道。
“我是不是太差劲了。”
所有人都同她说,姜朔待她好。
几乎也所有人都同她讲,她也理应待姜朔好。
可她当真便应如此么?
春风拂过长庭,她扑倒在佩娘怀中,哭得愈发伤心。
浑不知,另一侧,姜朔立于院墙之下,默默无声地听着屋内二人的话。
她说,她害怕姜朝谒。
她道,在姜家,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,她感到窒息。
心胸憋闷着,宛若有大石紧堵住胸口,她无法自由呼吸。
她本该是鸟。
本该是自由的雀鸟。
从前戚家束缚她,而后是裴家,再如今的姜家。
她自一个牢笼,逃离到另一个,豢养她的牢笼。
听着戚师师的话,一侧的乌春亦担忧朝身侧望去。于他身侧,雪衣之人面色微白,目光凝于一处,似乎在出神。
乌春:“主子……”
就在方才,姜朔唤来神医许氏。
对方同他道,这四年来,姜夫人心绪郁结,已十分抗拒与外人接触,只将自己封闭起来,不愿再与未知的外界交流。如今她需要的,不是钳制,不是禁锢。她需要独立,需要自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