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需要，他的救赎。
053
春雨落尽, 淡青色的琉璃瓦一碧如洗，天日也一日较一日，渐渐还暖。
相思苑的桃花都开了, 一层又一层的粉色, 将天地映衬得愈□□漫。
姜朔在院中建造了起了秋千。
微风拂过, 婆娑的树影落在秋千上，晃荡出一片勃勃生色。这些天来, 她能明显感觉到, 姜朔似乎在刻意讨好她, 人也往相思苑走得越发勤快。
为讨她欢心，对方这些天可谓是处心积虑，劳心费神。
姜朔一掷千金, 为她买了好几把名贵的古琴。
与之一道送来的, 还有许多珍稀花草与奇珍异宝，无论是圣上赏赐，或是他有意无意间的搜索, 只要是他寻到的任何宝贝, 第二日必当原封不动地送来相思苑内。
一来二去, 可算苦了在其中波折操心的乌春与茯香。
对于此, 戚师师只是轻轻颔首，她神色淡淡, 并不知晓姜朔要做什么, 也不知对方为何突然这般对她献起殷勤来。
兴许是愧疚所致, 兴许是别无所图。
对戚师师来说，却并不重要。
她将元宝抱在怀中, 教他去念书上的字。小孩子聪明，学得又很快, 没一阵儿便已将一整首诗背得滚瓜烂熟。
姜朝谒走进来时，元宝正摇头晃脑地念诵着一篇骈文。
男人的脚步声很轻，轻悠悠推门，日影登即便落在桌案上。小男孩转过头，看见姜朔时目光一亮，立马甜津津地唤了声：
“漂亮哥哥。”
小孩子童言无忌，在他的印象里，姜朔就是那个总是穿得一身白，会给他带各种美食与玩具的温柔大哥哥。
元宝叫得顺口，戚师师已懒得去纠正他，任由这孩子错辈去叫着。
姜朔似乎也很是喜欢元宝，听小孩子这么叫着，他很是高兴。男人身后并未跟着下人，走来时带来一阵风，与一尾清淡的兰花香。
身前落了一道影，姜朔坐在桌案边，看了看元宝方写好的文章。
论诗词歌赋，姜朔并没有戚师师在行，他扫了那文章一眼，而后摸了摸元宝的小脑袋。
简单夸赞几句，他一个眼神。
茯香走上前将元宝抱走。
面前摆着笔墨纸砚，姜朝谒目光掠过，也不知有意无意，开口问道：
“怎么不弹琴了？”
他搜罗来了好几把宝琴。
记忆中，无论是先前京畿司的后院，或是如今的相思苑。
他已有许久未听到她的琴声。
闻言，戚师师低垂下眼睫。她神色微动，言语稍缓：
“多谢大人关心，我如今已不喜欢弹琴了。”
“为何？”
他蹙起眉。
从前在戚家，她可是嗜琴如命，平日得来的琴谱，更是将宝贝似的护着。
日影斜斜，穿过那一面清透的窗纱。斑驳的树影也落了进来，屋内充盈着暖融融的光晕。
女子面上亦蒙了一层淡淡的光影。
她眼神微闪，眸光也变得有一瞬的黯淡。似乎捕捉到她的异样，姜朔眉间蹙意愈甚。
他自怀中取出一本琴谱。
清琴坊的新琴谱，往日她求之不得，如今却是唾手可得。
然，戚师师连眼睛都不抬一下，声音平静：“我已有许久未动过琴了，现下手生，已弹不得了。”
戒了。
姜朝谒神色复杂地看着她。
仅是一瞬间，他突然明白师师为何这般。这四年她在裴家如履薄冰，在戚情的欺压下，连大气都不敢出。更罔论如此高调地在朝露苑中弹琴。
她早已经不弹琴了。
男人眼底也闪过一瞬的感怀。
心口处痛了痛，他心中生起怜惜之意。春风将窗台吹得绿影斑驳，浅浅一层金光落进来。
沉吟少时，姜朝谒站起身，走至一侧。
另一张桌前，正摆着乌春今早抬来的绿绮琴。
戚师师坐在原地，目色微疑，凝望向他。
男人解下指套。
右手四指顿时暴露在外，连同那一根缺失的断指。他身脊笔直而颀长，下颌微收。
手指拂过琴弦的那一剎那，“噔”地发出一声脆响。
琴弦铮然。
戚师师呼吸下意识凝住。
日光灼灼，落在少女雪白的下巴上，紧接着她听见悠扬的琴声，自男人指间缓缓流淌。
闻声，戚师师面露愕然。
她记得，从前在戚家，姜朔根本不会弹琴。
莫说弹奏一整首曲儿了，他甚至连琴弦都未曾碰过。
而离开戚家时，姜朔右手已断一指，如此一来，要他弹琴便愈发艰难。
但此时此刻——
戚师师侧耳，听着琴声。
琴音流淌在日色间，宛若玉珠簌簌而落，串成一条银白的雨线。
大雨落下，正是她曾在戚家弹过的那一首《梅花三弄》。
这四年，姜朔竟去学了琴？
他竟用自己的九根手指，去学了她曾经最爱的琴？？
曾经，瑶雪院内，桃花簌簌而下。
她与裴俞章在院内那棵硕大的槐树之下，弹琴吹瑟，琴瑟和鸣。
每至于此刻，于无人注意的角落，总有一道黑色的身形。他立在暗处，打量着院内那一对璧人，宛若孤独的影。
一曲作罢，姜朝谒徐徐收回手。
淡金色的光芒坠在男子雪白的衣袂上，他拂袖起身，一双眼望了过来。
紧接着，对方走至她身侧，牵起来她的手。
“没有什么手生，师师，你喜欢琴，喜欢弹琴。我也因你而喜欢琴。”
“喜欢，就去弹。”
没有人能拦住她，没有人能困得住她。
除了她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