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在斗篷里的手攥成拳。
我的声音被四周嘈杂覆盖,不知道她听不听的见。
天青色的对襟长褂,清冷的颜色雾蒙蒙的,她眼眸闪烁,有些疲倦,然后朝我伸出手来:“我带你去见他。”
挂在我腮边的那滴眼泪,猛然就钻进了领口。
“姑母!”赫连喻时不等我反应,就想把我拽到身后。
我当机立断就抽出他别在腰间的匕首,举向他。
皮革束袖应声而落,宽大的衣袖也被割破。
他不为所动,身子往前,竟还是想来拽我。
我心一横,刀锋一转,就横在我颈侧。
凭什么。
我凭什么让步。
赫连喻时的手登时停在半空。
手腕处渗出的鲜血像是罂粟花,在他衣袖上迅速席卷。
“赵谖。”
明明怒极,却还要低声和我说话,“你别乱来。”
呛人的烟归拢过来,我有些睁不开眼睛。
脖子处锋利的冰寒贴近,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。
“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。”我坚定地往后退了几步。
赫连舒雅看着我,温柔的眼神,我竟瞧出几分欣赏和喜悦。
冷冽的风像破开云雾一般直白,打在我的额头上,却更像是一剂强心剂。
圆月清晖,烟雾缭绕。
赫连喻时的脸有些苍白,他固执地没放下手,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。
他眼底复杂的情绪翻涌。
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,毫无保留。
过了半晌,他才开口道:“赵谖,你最好想清楚……”
停顿半刻,是想在我脸上看出些松动的迹象,“之前在黑风崖上,你舍弃性命,是为了你我今日合作。”
“如今得偿所愿,你还想用你的这条命,来换什么?”
换什么?
我的这条性命,能换什么?
自父亲倒台,我走的每一步,都是在悬崖上走钢丝,只要走不到对岸,哪一步都没有意义。
我也曾想过逆天改命。
但最终,我的这条性命,不还是被圣上捏在手里。
可我李代桃僵远嫁和亲,一心要逃出阴狠诡谲的帝京城,又是为了什么?
是我不认命。
是我想为我自己,争一份前程。
我深吸了一口气,平静地说道:“能换什么?换一个自由身啊。”
我笑望着他,尾音上扬。
他的眉头微微舒展,似乎是在犹豫我的话,是不是在开玩笑。
反正,我的性命从来不在我自己手里。
那我还争什么争啊。
手腕用力,下一瞬就想给自己一个干脆。
干燥的,冰凉的触感比刀锋更快,贴在我的颈侧,微微有些抖。
“你总算敢来见我了。”我蛮横地把刀锋往里摁了摁,接着冷哼一声,“谢停舟,你猜我敢不敢。”
我早就受够了辗转迂回,旁敲侧击。
我现在就要一个结果。
我赵谖,要他来找我。
我的这条性命,就能换他来找我。
他的呼吸不稳,有些急促,全都打在我的后颈。
我看不见他的神色,但他身上浓烈的血腥气味,在浓烟里也强势的不让分毫。
他的手慢慢蜷起,握住刀锋往外推。
我没反抗,但也没回头看他。
他的出现,在我意料之中。
因为我知道他在乎我的性命。
但是我不开心。
因为他只在乎我的性命。
“谢停舟,我需要一个解释。”
地面上我们二人的身影,斜斜拉的很长,难舍难分。
刀锋被他攥在手里。
我索性缩回手,双手抱臂在胸,等他的回答。
“藏书阁顶楼,有我一直想要的东西,我拿到了。我身上的蛊毒不碍事,我不会死的。你身上的同心蛊,我也解了。我不是诚心想骗你的。”
他没思考,每一句之间都好像没有联系,但这些话应该都在他心里千回百转过无数次。
我接着问道:“你为何来的这般迟?”
他顿了下,给了我一个貌似合理的答案:“温予给我解蛊,需要一些时间。”
根本来不及思考,根本不想思考。
周遭的人和事,我也统统不想管。
猝然转身,投进他的怀抱。
满身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,我也浑不在意。
“你为什么总是来的这般迟?”
“你是不是,根本就不在意我?”
我难道非你不可了吗?
他的衣襟带着夜的寒,有些濡湿,和我的眼泪混在一起。
他的手覆上我的后背,温润的吐息打在耳侧。
“阿满。”
“是我错了。”
他的讨好,总是能让我溃不成军。
我在他面前,理智总是不能占据上风。
我愈加希望他把我放在首位,不止我的性命,不止我的情绪,是我所有的所有,一切的一切。
我都希望,能在他心里占上风。
可我也明明知道,这是不应该,这是不可能。
蛰伏十数载,区区为了一个我,就能放弃所有吗?
但我还是想知道,他可以吗?
“我从没想过丢下你。”他手抚摸过我的发顶,最终停在我的颈后,“是我错了。”
“还疼吗?”
我的额头抵在他的心口,不想开口说话,只好努力点了几下头。
他的怀抱温暖,是我喜欢的温度,是我喜欢的姿势。
“今夜,就快要过去了。”
声音轻柔,如释重负。
我猛吸了下鼻子,环在他腰间的手又抱紧了些。
紧接着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。
宠溺的,骄傲的,愉悦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