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他现在超乎寻常地冷静。
那个从红衣士兵嘴里爬出来的怪物已经凝结出形状了,它脸上带着怪模怪样的面具,身体像是一条长布条一样扭动着,又像是一张麻布盖住了大蛇,那张被面具覆盖的脸正在不断凑近他,从那里面极为违和地发出女人的声音。
“你叫,你叫什么来着……”
确实有一股力量在拉扯陆仁某的神志,但他没有向着那个方向滑落下去,一枚尖尖的石头被他握在掌心里,尖端扎进手掌,血和溪水混合在一起滴滴答答地落在脚边。
“我叫……”
“爷叫你老子!”
小小的少年突然跃起,双手握住那块石头狠狠地砸向怪物的后脑,哐!再来一下!哐!
它倏地向下坠了一下,喉咙里的声音霎时间扭曲为婴儿哭嚎一般的尖叫,在这个间隙里陆仁某爬起来,跌跌撞撞地沿着河道飞奔。
“伍长!都尉!刺史!嬴将军!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了,陆仁某大声吼叫着,顶着风一边跑一边拼命地挥舞手臂,快一点,再快一点!他似乎已经能看到最前排的马匹飘拂的马鬃了!
一阵锐痛让小斥候的眼前短暂地花了一下。
他被扑倒在地,咬住他肩膀的那个东西粗鲁地甩着头,于是被咬住的那一块肉也传来皮肤撕裂骨肉分离的唧唧声。那些半人半鬼的怪物,那些会叫人名字的怪物,一旦发现它们蛊惑不了人就会扑上来撕咬。陆仁某翻身一拳打在那个怪物脸上,把它打退一步,血从他的半边肩膀喷出来,一阵一阵的冷感几乎压过了剧痛。
他因为疼痛干呕了两声,挣扎着想再站起身,然而动作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。在他身后越来越暗的天幕下,难以计数的黑色烟气正在升起,聚集,变化成披着斗篷的怪物。被甩开的那个斗篷怪野兽一样呼噜着再一次扑上来,含糊的咆哮里甚至又夹杂了一点人的嗓音。
“你莫要怕,你何名何姓,你莫要怕,你何名何姓……你莫要莫要莫要莫要莫要你怕!你何名何姓!”
“嗤!”
陆仁某用手肘挡住脸,大脑空白了一瞬。
这一瞬之后,眼前的怪物骤然像是粉尘一样爆裂,四散开去。一把泛着奇异青光的剑就在他胸前不远处,上面还残留着刺穿怪物的血。
“唔……哎!这里有个孩子啊。”
持剑的青年看起来也就大他一两岁,和他对上眼光自己先愣了一下。
“我不是孩子,我是兵!我是嬴大将军的兵……淡河军斥候……陆仁某……”
陆仁某抻着脖子想要大声申明,一用力牵到肩膀上的伤口就哽得没了声,他紧紧咬住嘴唇,不让自己叫喊出来。失血的冷感爬上头顶,他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木木的。
“嗯,”周政认真地点头,“能和妖邪一战,你是个勇士,是我说错了。”
他伸手抱起陆仁某踏剑而起,向着军阵飞还。
天空是橘色的,它忽然变得很近,小小的斥候觉得自己飞了起来,他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自己又要死了,他或许会一直往高处飞,飞到眼睛也看不到的地方去。但他又忽然落下来了,沉甸甸地,很扎实地落到地面上。
“他说他是你的兵。”有人在说,好像是刚刚那个救了自己的人。
陆仁某勉强睁开眼睛,他看到了那双金色的虹膜。和记忆里一样,嬴寒山再次俯下身来,在他身边半跪下来。那张脸也如同他记忆里一样并不美丽,并没有什么出奇。
但将军的眼神非常温和。
他用力抬起手,在失去意识前在她的衣袖上画了一个符号。
“宿主要是再乱用以血化生,我就停机以示抗议。”系统说。
“停吧,”她说,“没人在乎。”
那些足以控制剑修行动的枝蔓爬上少年被撕得露出白骨的肩头,它飞快地结痂,复原,生长出鲜红色的新肉。嬴寒山扶了一下周政站起身,现在这个又犟又硬的剑修安静了不少。
陆仁某被作为伤兵带了下去,但事情还没结束。随着天幕完全变暗,蝇群一般的黑影正在空中聚集。
“传我令!点起火把!”
火光在后军亮起,光芒照在燕字营前军盔甲连缀的甲片上,反射出镜子一样的光亮。赵一石勒紧了马缰,回头对着身边的骑兵吼道:“此战有三!”
“此战有三!”战马上的士兵们吼叫着应答。
“呼名不应!”
“见邪不退!”
“除恶务尽!”
随着这相互应和的低吼,战马嘶鸣着腾跃而出,冲向被余晖染成灰红色的原野。在那之上隐约能看到许多着红衣的怪异士兵或卧或躺或跪,无一例外地大张着嘴,仿佛放出了马蜂的蜂箱一样向外吐着黑烟。那些被烟凝结成的怪物尖叫着,狂笑着,问名声覆盖了整片天空。手拎獬豸剑的周政又一次冲了出去,在他起身前,这个少年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嬴寒山。
他好像想说什么,但什么也没说。
凛凛罡风涤日月,一剑清光破诸邪。獬豸剑在天地间划出一轮巨大的弧线,这轮青色的圆弧压在阵中士兵的前方,割过即将扑下来的魑魅魍魉。有道行浅的瞬间就被击落下来,又被冲过去的战马踩踏。落到地上之后这群蛞蝓怪物的战斗力就大幅下降,同伴在侧给了士兵们实感,即使偶尔会有人心神动摇险些回答了名字,也会在答话前被同伴唤醒。他们劈开裹在身上的斗篷,踏裂它们的头骨,跟在后面的步兵就像是一张细筛子一样几人一组围攻漏网之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