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冲锋,来的人不够。”图卢说,“分一支三百人的小队,你带队从山坡下方走,接应她们。”
狼是狡猾的动物,利用山谷捕猎狼时,狼群往往派出几头侦查狼。如果杀死它们,大群就不会进入陷阱。
所以,必须有耐心,有策略。
这不到一千人的追兵,显然不是图卢想要猎获的对象。
平坦的河谷前端突然升起滚滚烟尘,枯草和沙土扬起,尘土中传来鼓点一样的马蹄声。“避让!”高衍用乌兰古部的方言大喊,随即身前的队伍从中间分成两片。
比热刀切进黄油更顺畅,比细线穿过骨针更精确,一路裹挟着扬尘的骑兵们穿过这条刚刚空出来的小道,与后面的士兵撞在一起。
那玛挥舞着手中的锤子,一锤砸在迎面而来的敌军头顶,她胯·下的马披着铠甲,直直地将对方的马撞飞了出去。
这全副武装的女骑士和马好像一辆铁铸造的车,那玛低沉地咆哮着一味前冲,每一次挥锤都伴随着颅骨破碎或清脆或沉钝的声响。
跟在她后面的乌兰古部骑士们轻盈地收割没有稳住阵脚的敌人,高衍所带领的诱敌小队也重新调转方向,加入战斗。
骑兵一旦被打乱阵脚就会开始自己与自己相撞,白狼女们野兽一样啸叫,用脚跟的铁片猛击一侧的马镫,发出枪支激发一样的锐鸣。
蒙多部的骑兵控制不住被惊动的马,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狂奔着撞在一起。有脑袋灵光的人想着从战阵中跑出去避免被撞倒,刚一露头就被守在外面的马刀割断喉咙。
猎人成为猎物,追兵成为被困者。蒙多部没有被冲散的后翼勉强聚集起来掉头就跑,留下满地的尸骨和残甲。那玛摘下头盔,噗噜噜噜地甩脸上沾上的血。
“我们打完了?”高衍驱马走到自己战友身边,摘下耳朵上的耳环小心地收起来,“你怎么是从谷地下方来的?”
“还早呢,”那玛说,“图卢说来的人不够多,后面可能还有。”
“她们来的人确实太多了。”
那位新任的千长现在已经没有马上光鲜亮丽的样子,他的头盔被砸出了一个坑洞,皮甲碎了半边袖子,衣摆上沾着不少血。看起来像是在万数人中刚刚厮杀出来一样。
——至于这血不是他的,而是他特意杀了一匹伤马泼在自己身上的这件事,就没必要提及了。
“殿下,我们发现了乌兰古部的图卢,她带着一队亲卫正从她们的营地向孜那尔草场走,我们成功地追上了她们,但就在我要击败图卢把她的首级带回来的时候,作战的声音惊动了她留在营地里的士兵。”
“她们把营中全部的士兵都放了出来,马蹄扬起来的烟尘把天空都遮蔽了,我奋力拼杀,却还是让图卢逃走,请您饶恕我,殿下,我愿意再次出战,为您夺取胜利!”
他哽咽着把布满汗水的头颅叩在地上,汗水融化了头发上凝固的血,在地毯留下褐色的斑点。
亲王提图嫌恶地看了一眼这个满身血腥的千长,撇开眼去:“她们究竟有多少人?你看清楚那女首领是图卢了?”
那千长嘶了一声,到底有多少人他不清楚,但那人数绝对是比自己多的——肯定要多!被还不如自己多的敌人打败,他的脑袋要是不要?
那么多多少呢?这个营地倾巢而出……
“当时打得激烈,我实在没有看清,大概是有两三千人吧?”
提图压了压眉心,两三千人确实在他的预估范围内,但他总觉得这里面有点蹊跷。
图卢就算悍勇又年轻,也没道理只是带着百十号人独自行动,这几千人短时间内也很难一齐调动,怎么会这么精确地出来支援图卢?
他突然有点想念那个中原人了,上次宴席上那个姓淳于的中原人吃了太多羊肉,出门的时候又受寒,第二天就发起了寒热,是以没能跟他一起出征。中原人脑袋好用,但身子弱得还不如一头羊,只是这么想一想,他对淳于顾脑袋里计策的依赖忽然又变成了轻蔑。
何须多想?反正不管怎样,只要那是图卢,她现在就还在大本营,身边就只有两三千兵马。自己全部的兵力压过去,还怕不能踏破她们的大营吗?
虽然如此,提图还是留了个心眼。
“叫一个他的士兵过来,”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千长,“不要他的家奴,不要跟随他日久的骑士,要刚刚征召上来的部民。”
那个衣衫褴褛的步兵被拉进来的时候,衣摆还在滴血。
背上的鞭伤浸透了衣服,变成湿漉漉的一片,变成滴滴答答跟在脚跟的一摊。
侥幸逃走的步兵们没有跑多远,他们的家人还在头人手里,如果找不到他们的尸体,那他们的全家都会被连累。他们只能像是走失了的羊群一样,呆呆地站在原地,等人把他们驱赶回去。
现在是用士兵的时候,所以他们没被当作逃兵处决,只是每人领了十鞭子。
他呯地一声跪下,或者说顺势趴在了地上。
“本王听说,你们在作战的时候很不忠诚。”坐在上首的提图稍微向前倾斜了一下身体,“遇到敌人就逃走了。”
这个步兵紧紧地把四肢蜷缩起来,发出含糊的,哀求的呜咽。他其实也不是故意要跑,他只是太害怕那些狠狠砸下来的马蹄,近在咫尺的另一个士兵被马踏碎了脑袋,当那些红红白白的东西从颅骨里喷溅出来时,那个士兵的手脚还在绝望地痉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