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或者你们只是跑错了方向,”提图突然换了个语气,音调也柔和了些,“你要如实地告诉本王,你在作战时看到了什么,本王向来是仁慈公正的,必定会给你一个恰当的裁决。”
跪在下面的士兵茫然地抬起头,他不太记得当时发生什么了,只有不断落下蹄子的骏马,只有横横竖竖交叠的尸体。一旁的千长看他满脸茫然地趴着,愤怒地一脚踹在他腿上。
“说啊!”他说,“你这贱奴!你没有看到她们领头的首领什么样子吗?你没看到她耳朵上戴着什么吗?”
他离得那么远都看到了那黄金耳环的辉光,这个贱奴就在她们的马蹄下,怎么可能没看到呢?
不管他有多么慌张地躲避着弓箭,躲避着自己人和敌人的践踏,他都应该看到主人想让他看到的东西!
被踹得歪倒在地的步兵蜷起身来,他眼前因为疼痛泛起一层白雾。就在这一层白雾里,有什么东西逐渐清晰了。
他想起来那个让他们逃走的女首领的脸了,她耳朵上戴着黄金的耳环,那是只有首领们才会戴的东西。
……但那肯定不是图卢·乌兰古。
在以往蒙多部和乌兰古部没有刀兵相见之前,牧人们偶尔会在草场上和别的聚落的猎手们擦肩而过。有时猎手们会用猎物向他们换一些东西,遇到黑灾(沙暴)和白灾,牧人们也会容留外来者躲到灾害结束。
他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看到过那张脸了,她应该是乌兰古部里一个不错的猎手。他可能用一碗稀薄的羊奶炒面款待过她们,她们也礼尚往来地留了一只兔子。
他不记得这个人的名字,但她绝对不应该戴着那个东西。
他抬起头,瞳孔缩小地看着身边的千长,看着高处的王。
“耳,耳环……”他磕磕绊绊地说,“一个金耳环,那个首领,一个金耳环。”
她戴着图卢的耳环,但她不是图卢,应该这么告诉殿下吗?
这无疑是一条重要的信息,殿下会奖赏他?还是不会?会把他放回家吗?
提图亲王眯了眯眼,似乎已经放下心来,但还是狐疑地跟上一句:“你觉得,那个戴金耳环的,是什么人?”
士兵张大嘴巴,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,不知为何,那白雾又泛了上来。他的后背好痛,他被踹过的腿也好痛,那只兔子,那只肥壮的野兔家里人没有吃到嘴,他忙不迭地把它交上去抵了一次税……
……那个女猎手戴着图卢的金耳环,她是希望别人把她当做图卢……
“啊,啊,”他用力地喘了两口气,“那个人像是野兽一样凶猛,周围的人都敬服她,她一定是女王!”
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,他也不知道亲王打算做什么,那个女猎手也打算做什么。
但只是想到野兔,想到那一声“我们撕开了缺口!逃走吧!”,他就感到胸腔中有一股气流,让他情不自禁地大声喊出这句话。
提图亲王满意地笑了,他挥挥手示意人把这个士兵拖出去。
“图卢·乌兰古驻守在她们的营地,”他说,“全军拔营,循着那群乌兰古人逃跑的方向,追过去!”
第274章 不许叫妈
空气在震动。
嬴寒山感觉得到自己的毛孔张开,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从风中读出远处吹来的讯息。
战马皮毛的腥膻,铁器尖锐的腥味,尚未干涸的血气。
她抬起头的同时,图卢扬起了手里的马鞭。
“观猎吧。”年轻的狼王说,“来看我部战士威武否——”
这一声鞭响,挥破青天。
在那裹挟着滚滚烟尘的提图王军冲入峡谷的瞬间,乌兰古部动了。最接近中段的女骑手们直直冲下山坡,百十道影子仿佛一把巨斧的斧刃,顷刻间将队伍一斩为二。
高衍与那玛各分两头,前者轻甲,后者重甲。高衍背后的骑兵们用箭驱赶在最前面的奴隶和部民,“逃走!逃走!”她们吼叫着,“只杀骑马的!逃走不追!”
没有训练过的士兵比没训练过的马更容易惊动,本来在战场中就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只会乱跑,耳边全是垂死的嚎叫和骑兵老爷们的怒斥。
他们抓不稳手里的武器,捅不中眼前的骏马,但是,忽然有个声音说——
“逃走吧!”
几乎立刻,靠河谷比较远的奴兵们就开始溃散,最初那排人栅栏逃走之后,后面的骑兵就赤/裸地暴露在乌兰古部的视野里。
“贱奴!”有人在咒骂,那个被军阵裹挟的千长看到了高衍的影子。她现在既没有金耳环也没有彩色的斗篷,几乎立刻他就明白了怎么回事。“列阵!”他抓紧了手中的马鞭,压抑住手指的颤抖:“从她们中间突围出去分割她们!”
他麾下的骑兵拔出马刀冲向前面的防线,它比他们想象得更易碎,两边女骑士顺遂地让开一条通路,任由他们跟着逃兵杀了出去。
直到来到宽阔的河谷前方,那个千长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。
他们暴露在平坦的谷前空地上了,一个一个不像是人和马,像是活靶子。
下一秒,女骑士们拉开了弓。
那玛身边的场景比高衍血腥得多。
她的盔甲已经被染成粉色,骏马的毛皮也已经全黑,这些身着重甲的骑手强硬地撞开前方更密实的军队,扩大刚刚冲下来的骑兵撕裂的口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