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晓崔韶要去后,便改了主意。
溜溜达达地沿着清溪往上游去。
是回行宫的路,也会途经澄心堂。
澄心堂临水而筑,是用来清谈、议事的屋舍。这时节,周遭大片杏花开得正盛,间或有花瓣落入溪中,随水而下。
雨势渐紧,鬓发逐渐被细密的雨水润湿,细密的眼睫上也沾了雨水。
萧窈终于开始后悔没跟书童要把伞,及至拐过小路口,瞥见撑着伞的熟悉身影,忙开口唤了句“崔少卿”。
朦胧烟雨中,青灰色的身形一顿。
崔循来学宫时,极少穿那身朱衣。
他回过身,因离得远了些,隔着细雨更看不真切神情。
萧窈生恐雨水打湿书稿,拢着衣袖,踩着稍显滑腻的鹅卵石小径赶上崔循时,终于得以喘了口气:“借你的伞,捎我半路。”
崔循声音清冷:“好。”
萧窈拂去肩头不知何时沾的一片桃花,躲在崔循伞下,听着雨水落在油纸上的声响,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。
肌肤如玉,眉眼如墨。
犹如一幅写意山水,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气质。
他眼睫始终低垂着,克制守礼地落在前路上,并没多看她一眼。
如果上回见面时只是有所预感,萧窈这回已经可以确准,崔循是打算跟自己彻底划清界限。
她对此并没多意外,也谈不上失落。
因崔循实在是个极近沉稳、冷静的人,明知没有结果的事情,他不会浪费时间、心力去做。
萧窈也没指望自己那点三脚猫的伎俩能糊弄他多久。
她近来忙碌,不似从前那般清闲得无事可做,索性听之任之了。
穿过杏林便是澄心堂。
廊下站着谢昭,臂间拢着枝杏花,长身玉立。
见她来,温声笑道:“我见这枝杏花开得正好,恰衬你前日得的那只青釉瓶,正要遣人送去。”
萧窈并不同他客套,随手接了:“师父在此处?”
“在厅中歇息。”谢昭这才看向崔循,“琢玉今日来,应是为了上巳春禊一事?”
崔循自顾自地收了伞,拂去左肩沾染的雨水,漫不经心道:“是。”
萧窈知情识趣道:“既如此,那我先去偏厅喝茶。”
三月三上巳节,临水祓禊的习俗由来已久,曲水流觞文会雅集亦备受推崇。
此事原用不着崔循来管。
只是适逢学宫重建,此次雅集定在栖霞山清溪,他便少不得要过问章程,确保万无一失。
尧庄素来不问此等事宜,与其说商议,不如说是知会。
此厢才谈完,已有书童匆匆来报,说是有几位书生递了拜帖。
“琢玉办事周全,上巳之事,悉数听你的安排。”尧庄看过拜帖,匆匆起身道,“我须得去见一见他们。”
谢昭有事在身,早些时候已然离开。
崔循看了眼空荡荡的澄心堂,收起书简,沉默良久后又走向偏厅。
房门半掩,一片寂静。
崔循并未入内,只以指节叩门,提醒道:“祭酒已离开。”
并未传来预想中轻快的声音。
崔循心有疑虑,推开房门,只见萧窈竟不知何时已伏在书案上睡去。
先后收下的花枝随手撂在一侧。
她枕着自己的手臂,睡得仿佛很沉,浓密而纤长的眼睫低垂着,犹如敛起的蝶翼,看起来乖巧可爱。
肌肤细腻如白瓷,透着薄粉。
人面桃花相映,佐以檐下淅淅沥沥的细雨声,几乎令人生出一种岁月绵长之感。
崔循怔了片刻,终于意识到不大对,快步上前。
迟疑着,抬手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。
第034章 第 34 章
萧窈这两日是有些微不适。
这时节乍暖还寒, 山间的气候还要更冷些,尤其晨昏两时。
她每日在行宫与学宫间往来,这几日有时在藏书楼留得久了些, 晚间回到行宫时手脚冰凉。
翠微昨夜拢着她的手念叨, “更深露重,应当多添些衣物才是。”
但她没当回事,因嫌味道不好,熬的姜汤也没喝。
萧窈以为自己身强体健,毕竟从前几年都不见得风寒一回,哪里会因为这点小事病倒?
而如今昏昏沉沉, 看眼前的崔循仿佛都有重影时,终于真切地意识到, 屈黎当初所言没错。
伽蓝殿那夜后大病一场, 她的身体确实不如从前了。
加之近来为学琴、整理书稿而忙碌,不再出门玩, 更没人陪她到山林中射猎,兴许力气都弱了些……
若不然,怎么会连杯茶水都端不起来?
“你病了。”崔循接过险些从她手中跌落的茶盏,放至一旁, “稍待片刻,我已令人传医师与你的侍女过来。”
他端详着萧窈的面容。
疑心方才见面时她就已有不适,只是那时他并没多看, 以至于令她穿着这样单薄的衣物在半敞着门窗的偏厅又等了许久。
萧窈脸颊红霞愈浓,勉强睁开的杏眼水汽弥漫。她的呼吸比平日要重些, 细眉皱了起来, 小声抱怨道:“渴……”
尧庄不喜仆役伺候,澄心堂这边人手本就不多, 侍奉茶水的书童方才悉数被崔循遣去传话,眼下无人可用。
萧窈嗓子发痒,舔了舔干巴巴的下唇,指使崔循:“我要喝水。”
她身上难受,连带着心情不佳。
已然想好若崔循这时候还要装模作样,扯什么规矩、礼节之类的废话,就把这半杯茶水推他衣上。
好在崔循并没有。
他静默片刻,稳稳地端起茶盏,送到她唇边。
然崔长公子一看就是不会伺候人的,也不会* 扶她,只像根木头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