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脸色慢慢沉下来,“你觉得朕能活多久?”
夭枝一顿。
皇帝继续道,“太子能等上五年六年,那十年二十年呢,他又会不会想自己永远只能当太子到死?”
夭枝明白了皇帝的意思。
他也当过太子,自然知道当太子时的难处,头顶一直悬着刀的滋味可不好受,皇帝难做,太子更难做。
若是老子比儿子命长,那便是一辈子也坐不到这把椅子。
更何况宋衷君还有皇太后支持,自己当家做主总比终日提心吊胆,永远要担心被废,想着去讨他父亲欢心的好。
当然,这是皇帝的想法,皇帝就是这么一路走上来的,他这个太子做得风雨摇曳,极为艰难,是以他做太子以来,最想要的就是能够自己当家做主。
所以轮到他儿子涉及到囤积重兵的大事才会如此震怒,这是触了他的大忌,怀疑一旦生出,便如同源源不断冒头的笋,一夜之间便全长大。
皇帝耿耿于怀,“是朕没有教好这个儿子,他知道宝藏的下落,却不跟朕说,反而和他祖母一家背地里行谋逆之事,真是奇蠢无比,他以为扳倒了朕,他就能当家做主了吗!他靠着外戚起来,便永远只能让那群外戚爬在头上指点江山!”
夭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,皇帝说得越多,那就证明她的处境越危险。
自古以来,话本子里写得最多就是,知道的越多,死的越快。
果然,下一句皇帝就没有情绪地问道,“你是太子的先生,终日教导于他,他如今被废,你心中可有不甘?”
夭枝就知道他又要疑心,当即俯身磕头,“陛下,您是天子,天下是您的天下,朝臣也是您的朝臣。
陛下让我去教导太子,那么太子无论是谁,微臣都会去教,不是因为太子是谁,而是因为陛下说谁是太子,谁就是太子。”
皇帝听到这话面色微霁,思索片刻,又忽然问,“你觉得贤王如何?”
这显然依旧是试探,皇帝如何想早已是清清楚楚,何需再问旁人,他问出这话,也不过是想要探探底下的臣子有没有左右圣意之心。
她若是真接了这话,只怕当下就要重回天牢端铁饭碗去。
夭枝慢慢直起身子,坦然开口,“陛下,微臣若是真想左右储君之事,又怎会不懂明哲保身?”
皇帝闻言自然知晓她的意思,似她这般明目张胆救这个劝那个的,一百个脑袋都不够她掉。
而贤王是个不怕死的,他明明知道宝藏一事,若早早说出来,他的处境必然好上许多,可他偏偏不说。
恰恰就是因为这般不说,才让皇帝高看他一眼,趋利避害是人性,他能为了祖母忍耐如此,确为仁孝。
皇帝对太子多失望,对贤王就多满意,如今出事,孝之一字是他心中最大的标准。
良久,皇帝才不痛不痒道了句,“贤王是个好的。”
夭枝听完这话,心中越觉不对。
皇帝这是何意,他是随口夸赞,还是有意立宋听檐为太子?
宋听檐又做了什么,让皇帝态度这般转变?
她觉得这次出来之后哪处都不对,不是因为不合理,而是因为太顺了,一切都太过巧合了,像是有人撒下一个弥天大网,将里头的所有人心都拿捏地一清二楚。
甚至清楚到他们遇到什么,会怎么做,怎么想,然后一步步按照他们所思所想织网布局,再坐山观虎斗之。
太后何其人物,皇帝已是帝王术的翘楚,都与之斗了这么久,如今却像被安排了命运,整族连根除去,背后之人却不露神色。
这何其可怕?
可夭枝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,这太难了,帝王心术又哪是能驾驭至此的?
想来想去也应当是她想多了,宓家应当是真的要造反。
夭枝出来之后,便看见宫门外站着一个马尾高束的女子,红衣劲装,英姿飒爽,却背着包袱。
是黎槐玉。
她们已有许久不见,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劫天牢时,如今看来倒仿佛还在昨天。
黎槐玉显然就是在等她,见到她便迎了过来,“我听季大人说你今日出天牢,我本想着去接你,却不想迟了一步岔开了,便只能来这里等你。”
“你费心了,当时若不是你在,恐怕我们都难走。”夭枝顺着引出,“你和殿下如何了?”
她为推动其情劫也算是费尽心思了。
英雄落难,美人在旁照料,她特地照着书里来的,这总不会出岔子罢?
黎槐玉闻言微微摇头,“我与殿下乃是朋友。”
嗯,然后呢?
夭枝作认真状听着,黎槐玉却是沉默几许,开口道,“夭枝,我要离京了,今日是特来与你告别。”
夭枝瞬间停住脚步,看向她,“你不打算留在王府?”
黎槐玉闻言知道她的意思,她面上微红,片刻后又淡了下来,“我怎会留在王府,救他的人是你,为他入天牢的人也是你,而我不过是顺手一事,殿下虽感谢我,却没有那个意思。”
江湖儿女自来直爽,这话也说得明白。
夭枝黛眉微蹙,也就是说,这般一来不止是太子这里偏离了,连带着宋听檐这里也偏离了。
照理说,这一次过后,黎槐玉应当是会和宋听檐生情,留下做王妃的。
她都来了京都,必然是顺应命簿的,就像太子命中必然会被废一次才对。
夭枝不解,“我是他的先生,救他是情理之中,可你江湖中人,一个姑娘家,却抛开身家性命去救……”
“他有心悦之人。”黎槐玉突然开口,视线落在她面上非常肯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