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儿静心读书,忽然被人打断,开口就是阴阳怪气,心下不禁微恼,只是不愿生事,便平静道:“让两位兄台见笑了。”
手一伸,示意李天潇将书还回来。
杜仲笑嘻嘻地将她的肩膀一揽,“大热的天儿看什么书!走啊,一起到潮白河洗澡去!”
银儿只觉肩上掉了块火炭,恨不得立即拂下去,面上却不动声色,只往旁边挪了两步,淡淡道:“在下自小畏水,就不去了。”
“你怎么回事?”杜仲撇嘴,“相处这么久了,还跟大姑娘似的,动不动就忸忸怩怩!洗澡不去,喝酒不去,打叶子牌也不去……怎么着,瞧不起我们?”
银儿脸色涨红,勉力伪装着男子的粗嗓,出口的话却底气不足,“没有,杜兄误会了,我只是……只是独来独往惯了,不惯与旁人相处罢了。”
杜仲“嘁”了一声,看了李天潇一眼,笑道:“王远志,你这么用功,不会是打着当师父关门弟子的主意吧?哈哈!劝你还是省省吧!杏林这个行当,一看传承,二看天分,三看经验,你占了哪一样?死记硬背的笨功夫只能在笔头上讨点便宜,真到挑旗行医的那天,这些都是不作数的。”
传承,天分,经验……这说的不就是祖上出了两代御医的李天潇?
自入门以来,众位师兄弟隐隐以他马首是瞻,视他为关门弟子的不二人选,他自己亦骄矜自持,以为关门弟子之位已是囊中之物。
可就在上次考比中,天资卓绝的李天潇却被木讷寡言的王远志压了一头,只得屈居第二,心中实在不甘。
是谁不好,偏偏是这个老实巴交的王远志,当初能够如愿拜师,凭借的也不过是几分实心眼儿,入门以后便显出了短处,基础不牢、脑子不灵,为人也不够灵活,还经常提问一些小儿科的愚蠢问题……这样的人也敢肖想关门弟子之位,凭什么,就凭他这股愚蠢的苦学劲头?
李天潇瞧不起银儿,又自矜身份,不愿直接出言讥讽,杜仲日日跟在他屁股后头,早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,方才说的这番话实在是为他张目呢。
果然,李天潇闻言嘴角微吊,将手中方集随意翻了几页,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,随手扔还给银儿,下巴微扬,面上似笑非笑,尽是不屑之意。
银儿藏在袖中的手不由攥紧了,胸膛几番起伏,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,只与这二人微一颔首,转身便往泽兰筑里面走。
杜仲却得寸进尺,伸手一把将她胳膊拉住,“我说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?我们也是看在你还算老实的份上,这才好心提点你的。还不明白是么?再与你说透些,凭你的资质,再怎么苦学也不过是江湖郎中的材料罢了!日日做出一副头悬梁锥刺股的模样,徒增笑柄耳!”
银儿气得眼眶发红,却不想教他们看出来自己泪窝子浅,暴露了身份,因便将胳膊上的手一甩,“好意心领,失陪了!”
杜仲听出她这动静不对,哽咽起来细声细气的,像是个小娘们儿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
银儿死死咬着唇,拼命忍着不让眼泪往下掉,只恨没有通天遁地之术,不能立时隐去了身形清净。
闷头快走之际,眼前却出现一双草鞋,鞋子的主人依旧穿着那身四季不变的青布单衫,身形清瘦挺拔,仙风道骨,神采飞扬。
“师父……”
银儿见了程一,先前忍着的泪便再也止不住,成串地往下淌。她恨自己不争气,已将唇咬出了血,血珠被泪珠冲刷,顺着腮滚到颏上悬着,将落未落。
程一手指微动,刚要抬起又放下,最终握成拳,对她身后的杜仲冷喝道:“你笑什么!”
杜仲想要收笑已经来不及了,只得嬉皮笑脸道:“师父别误会,我就是与远志玩笑几句,哪想到他脸皮这么嫩,说几句就哭哭啼啼的……”
瞧着程一脸色铁青,杜仲不敢再说,悻悻闭了嘴。
“玩笑?”程一冷笑,“你先前不是还说’提点‘么?”
“这……嗐!远志门门功课都在我之上,我哪配说什么提点,”杜仲说着假模假样地抽了自己两巴掌,长揖到地,“都怪我嘴碎,一时说错了话,还请师父和远志宽宥则个!”
“你有这个自知之明就好。说起来,为师也不过是一介江湖郎中,既非杏林世家,又非御医国手,不知在你心中,为师资质如何?”
“……师父说笑了。”杜仲背脊冒出一层冷汗,依旧维持着作揖的姿势不敢起身,偷偷向李天潇投去求助的眼神。
李天潇被“御医国手”四个字刺了刺,也是觉得难堪,见程一眼神淡淡扫过来,头便被这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压得垂了下去,只好尴尬笑笑,拱手道:“英雄不问出处,师父乃是不世出的杏林奇才,何须虚名作累?至于资质……师父医道精深,已臻化境,也并非徒弟们可以置喙的。”
“奇才、化境?!”程一忽地摇头而笑,末了神色傲然,负手道:“为师出身贫寒,祖辈都是山中猎户,到我爹这一代,实在穷得活不下去了,这才不得不送我到山下的生药铺作学徒。山里人老实,比不得城里人见多识广,刚开始时连字都不认得,别人已经能开方子了,我还在苦背方剂歌诀……那些年着实吃了不少苦头,能学成这一身本领,靠的唯有’勤勉‘二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