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幕于是感动地说:“我明白师父的意思,然而师父怜我不幸,传授所学,以期徒儿将来凭此立身,殷殷深情实难报之一二,何况守时本就是天下弟子的本分,如今我延误不说,还累得师父屈尊前迎,实在惭愧……”言毕泣涕涟涟。
刘娘子哪里还记得之前的尴尬,听了苏幕的话又是不好意思又是觉得自己做了好事,心中一片满足,连声劝止,待苏幕云收雨歇,又担心地问她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事,“别人时常延误,我不奇怪——我自己也是一样,然而你这一年来从来只有早到的,今日过了时候还没见你,我就有些心慌……”声音越说越小,眼睛也看向了另一边。
她这是在不好意思呢。
师徒俩岁数虽相去颇远,角色却常常倒换过来。刘娘子习惯等着苏幕来疏导她,用轻声软语安慰她。
苏幕这次却没有再安抚刘娘子,她本来叫感动之情分散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一直沉思的事情上。苏幕停下步伐,神色一沉,扫视四周,见周围不时还有邻里人家经过,正色同刘娘子说:“路边不是谈话之地,我们还是回家后再叙吧。”
刘娘子只道这徒儿是越大越讲究了,她点点头,十分轻快地走回家,路上还和几个相处融洽的妇人打招呼。
谁知道一回屋子,关门落锁之后苏幕竟讲出这样的话——她被顽童追赶,躲到酒馆里时恰巧听到城中参将私通外敌,三日后蛮族来袭!
苏幕满以为刘娘子会大惊失色,谁知对方听了也没什么大的动作,只是把一只手支在下巴上托腮沉吟。
苏幕难得于心中烦乱处分出一分心思:不管最后是独善其身还是兼济他人,我此时既做了“刘珍珍”,自然对刘家负有责任,说服刘娘子也是题中应有之意。
一载相处,本以为师父的性情我已经了如指掌,不想她听了这样的消息居然淡定若斯,其色如听雨打荷花,虽有忧虑而尚能自持。看来这观人的学问我还未窥其门径呢……
刘娘子终于说话了:“我不是不信你,然而此地多有战事,关于蛮族入侵的说法也经久不衰。我不知道你是有顾虑还是从前家教严格,除匆匆购置日常用品外从不出门……”她不知道苏幕身份上的顾忌,别有深意地看苏幕一眼,“否则你就会听到街上每天都有消息,蛮族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,蛮族已经在二十里外列阵了……以前这些还有几分可信度,但年前,何大将军深入蛮族腹地两百里大挫敌军……”
原来她之前沉吟压根不是在考虑对策,而是沉思该怎么说服苏幕。
苏幕听到姓何的将军,想起那参将说的“姓何的”,大为激动,竟一改平日作风,打断了刘娘子的话:“那蛮族正是对何将军不满,所以要来报复……”
“住口!何将军亲自对我们保证,十年之内不会有蛮族来犯!”刘娘子是个随和的人,但也许是因为这何将军在边境威望甚高,她双目灼灼,疾言厉色,并且做出了一个不必再谈的手势。沉默少许时候,不顾苏幕脸上未尽之色,话锋一转:“我们该开始了,今日已经落下许多了。”言语间的责怪是少有的。
苏幕只得闭嘴。
难以置信,在听到蛮族将至的消息后她们居然和平常一样拘于斗室中,对着细细的白麻布、褐色的光滑的缎以及一堆缝纫工具努力了一下午,因为“里正媳妇赶着要,她婆婆看着要过身了,现制些素色的衣服。”
是该制一些素色的衣服,这样三日后连寿衣也免了呢!
苏幕心中压抑,只是勉强克制着自己罢了。刘娘子看在眼里,在她将要回去的时候特意拦下她:“你到底是外来的,不知道,所以听风就是雨的。以往哪次有事没有风声传出?在酒馆里听到的还有真话的?不过是谁酒后胡言罢了。明日给你一天休息,你好好定定神,以后再不要这样了!”
像是苏幕的过失给了刘娘子什么底气,她训斥的时候格外理直气壮。
苏幕知道已经说不动她了,诺诺应是。出门前却像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屋后的地窖。
她记得那里是她来的时候新打的,少有外人知道。虽然不大,但里面现在还存了几百斤白菜没吃完……
主意一定,苏幕又恢复到之前那样缓步前行的状态了,她徐徐绕过一道篱笆,眼见前面一人走来,心念一动,一个计划几乎在几步之间就有了框架。
苏幕做惊讶状恭维来者:“张大嫂子今天是涂了什么?脸色这样红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