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母,哥哥和自己。
辛辣的酒水入肚可以把眼泪逼回去。
他只是喝酒,对面的杯子都是空的,盛着让他活下去的念想。
他记得母亲把他藏进地窖时的悲怆,也记得父亲的血溅在身上时的温度。
他是个傻子,执意跑出了地窖,哥哥为他挡了一剑也死在了他面前。整个林家只有他一个活口,他跪在无数尸体中央,血染得膝盖通红。眼里除了红色什么都没有,然后那个女人身着华服出现在他的面前。
满身怒气,像张开刺的刺猬,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偃息旗鼓。
林墨白成了女皇的入幕之宾,被她养在笼中的金丝雀。
对他百依百顺,极尽宠爱,哪怕他只想看她七窍流血,中毒而亡,亦或是被利刃搅穿了腹肠。可他还是会笑着夺下未开刃的刀,装作中毒的样子逗他。
「恨我吗,墨白?可是朕好喜欢你,只喜欢你一个。」
林墨白知道,他的爪牙快被一点点尽数磨尽。他只能把恨意藏进心底,装作恭顺的样子,做女皇宠爱的小林公子。
想要报仇,又追逐着她的背影,崇拜而爱慕。
她会是名垂千古的帝王,世人会赞誉她为明君,诚然她手中满是鲜血。可哪一任皇帝不是这样才坐上万人之上的那把椅子,永远也抓不住她,永远追寻着她。
为什么偏偏是我?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之间要有这样的深仇大恨?
握在手里的半块兵符承载了太多野心。
第七章
初一我要去给母后请安,带着唐远和儿子一起。
他与我愈发疏离了,明明都说开了却还是躲着我,只和儿子手拉手。
可能脸色不太好,阿蛮都离我远远的,后来我才想明白,她是怕我母后。
老样子的檀香味冲鼻,差点让我背过气去,母后甚至没给我一个正脸。不过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,请完安自己起来,坐在椅子上企图与她唠唠家常。
她依旧不理我,理着佛珠,佛像面前全是往生咒,诵给我弟弟的。
这么多年了委实没意思,连说话的心思都没了,只想问她一句。
「若当年死的是我,母后也会这么伤心吗?」
她愣了一下,继续诵经,我想我大概知道答案了。
许是我的面色阴沉吓到了儿子,他往唐远的方向靠了靠。
「父亲,为什么母皇和皇祖母一到初一都会生气啊,儿臣有点怕。」
他敬爱的父亲只是用力拍打了他的后背,好让他挺得更直些。
「你要是再坐不好,回去蹲半个时辰马步。」末了才添了一句,「等你大了自然懂得。」
我不想让他懂得这些,若是可以我甚至不想让他成为一个帝王。
「儿臣告退。」
「慢着!」她叫住我,目光混浊。弟弟死后她老得极快,往日最爱的脂粉罗裙堆在木箱里沾了灰尘,不曾拿出来抖动过。
半生的繁华梦都在箱子里沉淀,再找不回鲜活。
「下个月是你弟弟的祭日。」
「所以呢,要我去祭拜他?」
周围一时间陷入死寂,连空气都凝固,只有我与母后的对视,等着谁先败下阵来。
可是我们心里都没有愧疚,我对弟弟,她对我。
良久,母后闭上了双眼。
「你就这么心狠,乃至于他走了这么久都不愿祭拜他?」
「不是心狠,只是心寒。」有口气堵在了喉咙里,让我呼吸不畅,才有些哽咽,「他的皇位是怎么坐稳的,母后忘了吗?」
我猜她应该是忘了,我的苦同谁都没有说过。
儿子跑过来拉住了我的手,我不知道他像谁,明明我和唐远都是冷情薄性的人,怎么偏生得他开朗又善良,最擅长安慰人。
「母皇我们走吧!」
他弯下腰语气急促:「皇祖母万安,孙子和母皇还有事情要忙,告退了。」
他拉着我像是一阵风,急急忙忙地跑离了宫室,一路跑到了御花园,栀子花才刚刚开。
香得厉害,一朵拥着一朵,白嫩嫩,脆生生。
「母皇您怎么了?」
他拥住我,焦急的话语里带着关切。
「我们以后不要去给皇祖母请安了好不好,母皇不要不高兴好不好?」我抱着他,他便把头埋在我怀里,「舅舅一定是个很坏很坏的人,母皇不要因为他不开心!」
「谁告诉你舅舅是个很坏很坏的人的?」
「是父亲哦!」
他跑到唐远身边,拍拍他的臂膀,大声道:「是父亲说的!舅舅是个很坏的人!不思进取,纵情声色,整日里只知道在脂粉堆里打滚,有这么个君主国家迟早完蛋!父亲还说了,如果没有母皇,他个二流子才当不了皇帝,竟然还反过头来找母皇的麻烦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