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个儿子各自回房生气,福泽夫人这才开了门请还在外面站着的近藤夫人离去。她性子柔弱是不假,可也不愿让人拿自己儿子的花边新闻做谈资。
近藤夫人求了许久,福泽夫人到底也没收她送来的礼物,而是让人原样带了回去。见她悻悻离开后又觉得或许可以抽空去锦织家看看,这女孩淳朴厚道颇有勇义之风,不是不能娶回来。
还是那句话,难道阿薰没了小儿子就不娶妻了不成?儿子不喜欢就不必让她跟去东京府,留在家里陪着她做工养家也很好啊。
再退数步,就算不要锦织,也还有其他好女孩。小儿子眼看得名师指点前途不可限量,多少人家都想和她聊一聊哩。就是阿吉这孩子性格古怪倔强,他自己不点头,谁同意都不算数。
——锦织家里因为没看住女儿叫她跑出去传话坏了近藤大人家的事,一连数天阖家都缩在屋里惶惶不可终日。好不容易消息传来,那名叫阿薰的女孩子出事当天就跳了河,直到现在也没寻回来,可见真是死了。锦织母亲呼出一口长气:“好了,阿薰没了,你才能出头。这么大的事必然闹开,乡老士绅们都看着,近藤老爷也不敢对咱们家怎么样,只可惜也不能再去做工赚钱。但和福泽家的婚约决不能松口,再换一家可就遇不上这么好的了。”
她这里满心为女儿盘算,另一头福泽家的小少爷却死活不肯认,哪怕兄长拔刀母亲哭泣也只是沉默不语。不论锦织还是其他人,要他点头,万万不能。福泽夫人见劝不动儿子,无奈之下只得请了族中老者以及邻里都来劝,又拿小女儿的婚嫁出来说他:“你哥哥迟迟寻不到合适的才将你们耽误到现在,你又是这样,难道要把你妹妹拖得老死在家里?阿薰可怜,我的女儿难道就不可怜了吗?”
哭也哭了,吵也吵了,一副软磨硬泡非得儿子低头的架势。
逼得急了福泽少爷干脆后半夜翻墙从家里逃出去找他老师,同样听说这事被气得胸口疼的夏目漱石一听,带了弟子径直离开这片穷乡僻壤。不愿意再被哪位“故旧”拦着劝解,他便先带了弟子往更偏远的本州岛西南部去,打算再折返过来乘船回关东。
“世人蒙昧,皆因未得启蒙之故。这等欺凌孤女之事不摆在眼前便当做未曾发生,愚昧至极,无耻至极。”夏目先生感叹一句摇头不语。这只不过一地一景而已,阿薰还是士族之女尚且落得如此,普通人家的女儿命运只怕更甚于此十倍百倍。
福泽谕吉这一走,近藤家失了苦主,求饶无门,顿时麻了爪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府城大阪那边的藩主竹篮打水一场空,没能得着美人不说还平白多了个依势强抢士人妻子的恶名。一腔火气无处可发,尽数烧在近藤藩士头上,没过几个月就弄得他家树倒猢狲散无可立足之地,自己也没落得好处,一气之下半夜喉咙里咕哝两声,第二天早上下人进房间一看竟然瘫了。近藤夫妻两个顿时更难过,还真应了前言去近藤夫人的娘家寄居,连番遭人白眼不说还被亲戚邻里避之唯恐不及,活得比死了还狼狈。大小姐倒是运气好赶在此前就嫁了出去避祸,然而娘家失势丈夫不事生产,自己又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,日子苦得很。
锦织家里开始还打着算盘硬把女儿嫁入武士之家讨得些好处,来回拉扯着去到别人家门口闹了几回也没成,折腾的四邻都以为这又是不晓得哪一出。
谁知福泽少爷倔强至此——这人跟着老师一走就是三十年,养家银钱月月不落越来越多,但就是横竖不见人影。兄长娶妻也好,妹妹嫁人也好,就好像家里没有他这个人一样从不露面。后来也就福泽夫人去世,他才回来一趟给母亲送丧,棺木入土法事做完,其余人事一概不闻不问转头就走。
邻里好奇他跟着先生去了东京府都做些什么,逢人便问。关东关西隔了那么远,打听来打听去也只隐约听说他留在斋藤藩士生前做过知事的港口了,做什么不知道,想要再问却又没人肯细说。乡里闲人唏嘘几句,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想起还有这样一件旧闻。
锦织母亲如今悔得肠子都青了,哭了不知道多少场,哭到哭不出来。福泽少爷一走了之死活不肯承认,别人也不敢上门求娶锦织,好好一个女儿养这么大嫁不出去,就这么白白留在家里吃粮食。丈夫和儿子都嫌她当初贪心事多,还不如闷不吭声假装忘了这么一出偷偷将锦织嫁出去算了,如今闹得人尽皆知,又没脸又赔钱。
她心里憋闷无处倾诉,只能对着女儿哭诉命苦。总这么唉声叹气听得多了锦织也受不了,留在家里又总挨父亲和兄弟们的拳脚和白眼,嫂子说话更是阴阳怪气,一气之下索性跟家里彻底断了关系独身出户寻找活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