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己救济那群穷书生才是多久之前的事, 哪里就做的了知府了。
外头催促声愈急,许桃桃迎出去,就见轿厅已方正地停了两台轿子。
其中一台上头下来个男人,五十上下的年纪, 精神矍铄, 黝黑的面庞, 须发皆白,目光所及有鹰视狼顾之相。
枝儿小声在一旁叮嘱:“这便是知府赵括赵大人。”
许桃桃点点头, 给这赵大人行了个礼:“民女见过赵大人。”
那赵括瞧了一眼许桃桃,鹰钩般的鼻子发出嗤笑声,斜着眸向府内看去:“商户之家,小小女子,胆子倒是不小。”
许桃桃皱起眉头,一时没品出来这句话中的意思。
那人看许桃桃面色茫然,仿若好心一般,端着姿态道:“本官刚刚到任,陪同大学士走访江城街巷,体验江南水土风情,就看见你那听戏文的茶铺子开张,本不愿意进那些个勾栏院所,臭气熏天,但大学士愿意纡尊降贵,踏足进去,于是也便无奈进去一看……”
他一番话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嫌恶,说得许桃桃的脸色是难看至极。
“……戏词胆大包天,当着小儿的面,唱些男女私奔自由恋爱、女子建功立业之语,简直是祸乱民众耳目!媒妁之言三纲五常,岂能罔顾?”赵括越说越激动,许桃桃几乎感觉到被口水溅到脸上了。
一旁的枝儿和护院绷紧了后背,两手握拳,气愤得全身都微微颤抖。
——他们也去茶铺子听过曲子,从未觉得那曲子如这知府所说一般不堪。
这知府这样说话,显然是在故意侮辱他们小姐!
许桃桃抬眼,盯着那老头子,想反驳却还是咽了回去,依照许府现在的势力,得罪知府不是一个好选择。
但这赵括越说越起劲,等到他攻击到许桃桃“听说是孤女一个,有人生没人教养”之后,许桃桃连带着身后的枝儿都“腾”地站起身来了。
她咬牙,面色冷淡:“赵大人,堂堂知府一名,拿一介民女取笑,未免有失身份。”
赵括眉毛一挑,刚要接话,那边安静了许久的另一台轿子终于发出响动。
盘云绣轿帘被一只男人的手挑开,那手骨节分明,指甲圆润如玉,一看就是常年写字念书的手。
掀开帘子,里头的人走出来。
那人墨发高束,着藏青烟雨袍,腰配环玉、眉目清雅,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。
他蹙着眉,责备地看向赵括:“你过分了。”
声音如珠玉温润,却透着湖水清冷,令人心生向往,又不由寒颤。
刚刚还趾高气扬的赵括,此刻见了青年,就如患了瘟病的鸡,气焰尽失,高昂的头低下:“卑职有罪。”
许桃桃有些吃惊,双眸微张,看着那秀美冷淡的青年——
这就是赵括口中的大学士?
看见许桃桃的脸,那大学士也愣住了。
他皱着眉,眸光闪动,似乎在回想着什么。
那边的赵括看见许桃桃还站在原地,直挺挺地盯着大学士看,着急喝骂:“你这丫头,真是不识礼数,见了大学士竟也不晓得行礼!”
他回头喊轿夫衙役:“来人!将这丫头捉去审查,藐视纲常王法,必定是心怀鬼胎!”
后头的人犹犹豫豫,因为许桃桃被一群下人团团围住,那些下人还怒目而视,一副“倘若抓了他们小姐就和你们拼命”的样子。
赵括急得跳脚:“一帮废物!愣着干什么!”
说着,就要自己动手,想去扯许桃桃。
只是他还没碰到许桃桃,手腕就被从旁边伸出的一只手捉住了。
赵括难以置信地看过去,声音有些颤抖:“……大学士?”
大学士眼神冰冷:“放肆,还不住手。”
赵括不清楚什么情况,又不敢得罪大学士,只好讪讪收回手,让底下的人不要轻举妄动。
这边消停了之后,许桃桃一众人才有些放松警惕。
大学士面向许桃桃,眼神赤忱,声音温和道:“许小姐,您不记得我了吗?”
许桃桃闻言,又再次打量了一下青年的面容。
在她的眼中,这张脸慢慢与记忆中的多年前某张满是尘土的脸庞重叠。
片刻后,她反应过来:“宋思明?小秀才?”
青年微笑着点头,有些感怀:“竟在此地遇见许小姐,当年若不是小姐救济,恐怕在下已经饿死街头了。”
他们两厢对话着,一旁的赵括已经吓傻了。
堂堂状元郎、翰林大学士、高居储相之位的宋思明,竟对一个商户丫头如此低三下四!
听那语气,就像是和救命恩人,再生父母说话似的。
念及此,赵括面色一变,忽然想到来时宋学士偶然提及,自己当年进京赶考,遇贼人抢劫,盘缠全失,危急之时幸得一稚子相救,才得以金榜题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