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扶疏近日格外嗜睡,休沐无需入宫上朝的日子,能一觉睡至日上三竿。午间批阅奏折或翻阅文书,亦是瞌睡连连,时常恍惚失了神,狼毫笔悬在半空太久,墨水滴落奏本晕开一团污渍。
“殿下……殿下醒醒……”琅云小心翼翼的声音似远在天边,又似近在耳畔。
宁扶疏睁眼惺忪,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趴在桌案上睡着了。
琅云给她双肩搭上斗篷,系好丝带:“殿下回床榻上睡罢,小心着凉损了玉体。”
宁扶疏抬手揉动沉重发昏的额穴,看向桌面。右手侧摆放着批好的折子,不过十数本;左手侧则是御史台送来的新奏折,目测至少近百本。也就是说她只阅了十分之一,精力便熬不住了,以往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。
……委实奇怪。
但身体力不从心骗不了人,她撑着琅云的手臂站起来:“总归不是太要紧的折子,扶本宫回房吧。”
“殿下的手,怎凉成这样?”琅云一愣,少女眼珠子转悠,落在屋内铜炉,银丝炭燃得正旺,不禁惊诧嘀咕,“不应该呀,炭火分明没熄。”
宁扶疏尚陷在午睡初醒的混沌中,听她错愕声音才反应过来。不仅是手,就连穿在绒鞋中的脚也冰冷如铁。
琅云急得不行,立马指使周围低头伺候的婢女:“你快去烧个汤婆子来,你去小厨房,熬一碗驱寒姜汤。还有你,去后院药堂请府医,把人带来殿下卧房便是。”
婢女们连忙动起来,静谧书房中一时添了纷杂脚步声。宁扶疏没有阻止,她本就是吃不了丁点儿苦头的人,乐得享受旁人细致入微的伺候,被琅云搀着回到寝殿。
突然,外头传来一声女子骤然受惊的尖叫,伴随着瓷器摔碎地面脆响。扰得闭目养神的宁扶疏松弛神经一跳,不由皱起眉头。
琅云见状当即就要出去呵斥毛手毛脚的小妮子,打开门,看到的却是影卫统领侯在阶前:“劳烦姑娘通传,属下有要事求见主上。”
殿门开合,炉中炭木冒出一点火星,影卫统领走至连接内外室的珠帘前,单膝跪地,低头禀事。
“主上,近日可有收到朝歌郡守奏明无头尸案件的折子?”
朝歌郡,为先皇赐给宁扶疏的封地,也因此成了她的封号。
只不过由于宁扶疏一直待在金陵,从未回过封地,难免对那边的事务不甚熟悉。可即便如此,朝歌郡及下辖县城的所有官员都直接隶属于宁扶疏,写的奏折亦是直接送至长公主府。
“不曾。”宁扶疏如实道,她已经许久没收到朝歌郡守的折子了。
影卫统领并不意外得到这个答案,说道:“主上,属下怀疑朝歌郡守有二心。”
宁扶疏下意识蹙眉:“怎么回事?”
“大概七日之前。”影卫统领道,“朝歌郡的郊外田垄里惊现一具无头尸,经过衙门仵作和咱们自己人验尸,判断死者应当死于穿心一剑,之后又被歹人砍去头颅。”
“那死者缺失的头至今没找到,但身份已经能够确定。我们在他衣服里找到了楚兵才会有的铅牌,人是清州边防监军,名叫庞耿,兵部正四品军器监庞大人的嫡子。”
“清州的兵怎么会跑到朝歌去?”宁扶疏肘关节撑住软枕,单手支额慵懒卧着,“临阵脱逃的逃兵?”
“主上盛明,属下也是这般猜测。”影卫统领续道,“依着这条线索追查,结果发现朝歌境内还有另外一拨人似乎也在暗中查探这桩无头尸案。属下跟了他们两天,可以确定是太尉府的人,且朝歌郡守和这帮人联系密切。”
宁扶疏闲散神色瞬间凝重起来。
……太尉府,赵参堂?
在金陵作威作福还不够么,居然胆敢跑到她的封地上去查案,手伸得不免太长了些。
可按理说,赵参堂老谋深算,狐狸尾巴藏得谨慎,不应该莽撞地染指朝歌郡才对。除非,案件死者和他有关;或者,杀人凶手和他有关。
若为后者,有立场杀庞耿的人是谁,宁扶疏并无头绪。但倘若为前者,是不是能够说明,这位清州监军身上,有赵参堂必须找到的秘密。
清州……
沉吟着,思绪忽而不由自主地拐了个弯儿。顾钧鸿的头七已过,也不知道顾钦辞一行如今走到哪儿了。想来以他快马加鞭的速度,应当已经祭祀堂前,为兄长哀悼守灵了。
可自己虽把人放走,但到底是欺上瞒下之举。顾钦辞回到属于他的沙漠旷野,顾钦辞这个名字却得永远埋葬在金陵,他没法以亲弟弟的身份名正言顺上香,弹奏戚戚哀乐。
纵然她再弥补,终究填不满他所失去的。
琅云将灌好热水的汤婆子塞进她手心,融融暖意渗入掌心,宁扶疏恍惚回神,极小幅度地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北上远去之人。她已将能做的都做了,不能做的也做了。至于错,是朝歌长公主本人犯下的,本无需她来赎。